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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蒹葭·絡衣

第88章(1/2)


第 87 章 番外·一觸一面

我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只覺得有些詫異。

這里不見天日,沒有日光,她卻瑩白的仿佛一塊透明的玉,夾在一隊神色茫然的魂體中間,在微弱的燭火中緩緩移動。

這里是靜默的,她卻比空氣還要更清淡一些,小小的個頭,一身細綢白衣,衣袂拖在黑色陰冷的地面上,像是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漂浮。

這里是轉輪宮,地府的倒數第二層,是我管轄的地盤。

周圍燈火渺然,在黑森森的空蕩轉輪宮里流霧樣散開,零星的光火沖入深濃的陰暗中,不一會兒就湮滅了,這轉輪宮,終究是陰靜的讓人悵然。

可是她,卻干凈而清涼,微微發(fā)著白色的光,她的手臂和頸子幾乎是透明的,越發(fā)顯得睫毛和一頭柔軟的鬟髻鴉翅一般漆黑。

別的魂魄都或者悵然,或者慌張,或者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移動著,死亡究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無論生前是歡喜還是憤懣,到了我的轉輪宮里,人人都是一副沮喪的模樣。

可是她卻不一樣,她挺著直直的背脊,于一片青幽幽的燭火中穩(wěn)步挪動,她仔細看著轉輪宮黑金色的石階和沖天而上、不見盡頭的巨大擎柱,她的臉上沒有悲傷,只有強烈的不舍。

我撥開眼前的簾子,認真的看。

旁邊的文判遞過來生死簿,眼睛順著我目光的方向瞟過去,彎下身子輕輕的念,“轉輪王殿下,您在看那個小姑娘么?”

我輕輕的應了一聲。文判很詫異,因為幾十年幾百年過去,我的話一向很少,少到他幾乎忘記了我的嗓音。

我站起身,在簾子后面緩緩跟著那小姑娘的步伐而移動,我的手指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已經蒼白的近乎于透明,我生怕這樣的蒼白嚇到了她,所以不愿露面。

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她。

文判的聲音徐徐跟在耳后,“轉輪王殿下,那小姑娘的命數本不該如此,她原不該出現(xiàn)在人間,她甚至沒有壽數,只是……”

我點了點頭,示意文判可以不必再說。

人間的命數被蘇傾容篡改了,許多人的命運都發(fā)生了改變,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只要修改一個人的命,就會牽扯出千千萬萬的不同,人間,已經云翻霧改,山河驟變。許多本該存在的人消失了,不該存在的卻出生了。

這個小女孩,便是本不該存在的一個魂體,她是第一世,干凈剔透的幾乎沒有沾染上人間的煙火氣。

這一批魂體到了轉輪宮的回廊盡頭,便紛紛停下來等在那里,對于大部分人而言,這里將是他們地府之行的終點,他們將在我的宮里進入新的輪回。

在下一世,判給每個魂體什么樣的命格,便是我的權利和職責。下一世的命數有好有壞,相貌有美有丑,家世有窮有富,有的人將終其一生凄婉叵測,有的人卻一世福祿,享盡人間錦繡……這一切,都取決于我的手指尖。

我是轉輪王,只要不是永墮地獄、罪大惡極的魂體,他們來世的命運,皆在我一掌之中。

所有魂體都殷切的看向我,我面前有青煙珠簾,他們不能看到我的形貌,卻知道我是決定他們未來命運的主人。

轉輪宮有六道輪回,三善道為天道、人間道、修羅道,三惡道為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求道的人希望入天道,貪戀繁華的人希望去人間道,沉迷福報的人則愿意去修羅道,而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自然無人問津。

我一個一個的問詢,一個一個的查閱,然后將一個接著一個的魂體送入他們該入的輪回。有的喜悅,有的哀嚎,但于我而言,這不過是一項做了千百年,味同嚼蠟的重復性動作。

終于,那個小姑娘停在了我面前。她是初生的魂體,生前干凈的如同一片白紙,沒有任何冤孽和罪過,我可以任意替她書寫命數。

但我卻遲遲沒有下筆。

這小女孩子令人心生愛惜,我有心替她安排一個福祿雙全、長壽多子的命格,可既然要她長壽,那么若我再想見到她,就要等許多年她壽終、重入輪回之后了。

地府的日子太漫長,多年之后,她會變成怎生的模樣?等她再度回來我面前,還會是這般晶瑩剔透么?

就在我思量許久,打算下筆之時,小女孩突然走上前來,仰面正對著我遮臉的青煙。

她清澄的眸子沒有一丁點的恐懼,只有真摯的懇求,我透過青煙對上她小小的臉蛋,手指一縮,一滴墨輕輕的掉在她的名字旁邊,卻沒有書寫出任何文字。

文判輕輕的“嘖”了一聲,打算斥退那小姑娘,她卻很大膽的仰起頭來,一字一句的說,“不才江采玉,愿入畜生道,請殿下成全。”

周圍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響,轉輪宮外一片開到無法無天,紅艷潑地的曼珠沙華,血紅花枝從地底密集擁簇而上,給轉輪宮的青煙里映出一片詭異的青紅光線。

其他的魂體挨挨擠擠,很驚駭的看著那小姑娘。畜生道何其苦,她卻自愿要去。

我默不作聲,遣散了其他的魂體之后,徐徐走了下來,走到這個叫做江采玉的小姑娘面前。

她很小,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個頭才到我的腰,我垂下頭,從光滑地面上看到自己蒼白的臉和鮮紅的嘴唇,那是我臉上唯一的一點艷色,我蹲下了身子,在她面前顯示出了真容。

江采玉退后幾步,在我面前屈折雙膝,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她的教養(yǎng)和禮數極好,每個動作都很規(guī)范,她前額貼地,細柔的鬟髻扎在腦后,平靜而柔和的用童音叫我,“求轉輪王殿下成全,不才江采玉,愿入畜生道?!?/p>

我伸出手,在她背后的黑發(fā)上虛虛的撫摸了一下,然后就縮回手。

她見我不做聲,殷切的抬起了眼睛,她上前幾步,小聲問,“行嗎?”

行嗎?

我默然,冰冷的指頭壓著唇角。

行,自然是行的。一個魂體想要榮華富貴、長長久久的來世不容易,想要自折福壽、墮入畜生道卻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只要我同意。

“你不愿做人,卻愿做畜?怪哉怪哉?!蔽呐性谝慌院芤馔獾男?,“小姑娘,你還是選人間道吧,人世再苦,也好過去做豬馬牛羊,任人宰割。”

她搖頭,“我要入畜生道?!?/p>

文判再勸,“那么天道吧,入了天道,再加修行,你便能享受天人福報。”

她還是搖頭,“我要入畜生道?!?/p>

文判訝異,“何必那么想不開?即便是修羅道,也能活得逍遙自在,比畜生道好上許多?!?/p>

她垂下頭,手指頭大膽的伸過來,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殿下,我愿入畜生道。”

我被她扯動的地方微微泛起了輕顫,于是抬手阻止了文判的話,柔聲問她,“你入畜生道,想做什么?”

她似乎感覺到了一點希望,緊緊攥著我的衣袖,甚至摸到了我冰冷的手腕,她緊緊盯著我,露出一個開心的笑臉,清脆的說,“我要做一只螢火蟲,殿下。”

……

“見過急著投胎的,沒見過急著去畜生道投蟲胎的?!?/p>

小鬼們聚在轉輪池前,嘰嘰喳喳的交頭接耳。他們見過走過來,便轟的一聲四散開去了,獨留我一個人靜靜的站在畜生道的轉輪池邊,看她白色的身影緩緩沉寂下去,然后重入人間,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看了她的前世,我也明白她做此選擇的原因。她答應了她的姐姐,會變成一只螢火蟲回去陪她。

螢火蟲,不過是一只蟲,夏蟲不可語冰,她活不過一個夏天就又會來地府報導了。

螢火蟲壽命如此短暫,她不久以后就要重新經歷一遍死亡。無論是人還是蟲,死亡的滋味最是難熬,或許幾次之后,她就不會再如此執(zhí)著了吧?畢竟她在人間的身體已經死去,她的姐姐已經永遠失去了她,她會慢慢忘記那一世,那一些執(zhí)念,那一些舊陽光,一晃就過去了,死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不過就是一世的情分而已。

在地府之中,我見過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軟的笑意,在炎涼的世態(tài)之中燈火一樣,只是沒有一種深情敵得過時間和輪回,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果然,幾個月的功夫她便再次死去,回到轉輪宮,但她通常沒有耽擱幾天就會再入畜生道,重新變成一只螢火蟲,去陪伴她的姐姐。

我看著她用各種方式死去,被大雨淋透而死,被鳥雀啄食而死,被碾壓而死,被寒冷秋霜封凍而死……她嘗盡了不同的痛苦,螢火蟲是一種太過脆弱的生命,她一次一次的死去,短暫的生命、反復承受的折磨。

可她依舊如此執(zhí)著,每每回來,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謝謝”。感謝我讓她再入畜生道,感謝我讓她這樣周而復始的重復死亡的滋味。

而我已經習慣了在轉輪宮里等待她,我每每數著時間,在她快要來的那條路上默默等著,突然就覺得地府里茫茫無盡的日子里有了一絲樂趣。

她是個快樂的孩子,一身白衣,出現(xiàn)在遍地血紅曼珠沙華道路盡頭的那一刻,我沉寂的眼睛里仿佛就突然就溢滿了陽光,雖然,我已經許久不知道陽光是什么樣子了。

若彼浮生,或琴瑟在御之靜好,或金風玉露之相逢,皆聊復爾爾,唯她讓我覺得有難得的靈犀一點,剔透異常。

但是這樣一次一次的投胎和轉生,極為耗費魂體的靈力。一個靈魂,擁有的輪回數就那么多,轉生的太多,魂體的靈力就會越來越稀薄……這樣下去,她終究會磨光自己的魂魄,變成天地間一縷氤氳,再無入世的可能。

這一次回來,她的魂體已經異常虛弱了,只要再入世一次,她便將魂飛魄散。我實在不愿意。

于是我破天荒的把她接到了自己的王座前,拉著她的手去找閻帝。

她的手軟而冰涼,是一個魂體的手,輕輕的很虛浮,我很小心的握著,生怕嚇著了她。

閻帝的宮殿燈火通明,他是個倒霉催的工作狂,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天地間各個時空彼此通透,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總是一副生不如死的牙疼表情。

畢竟每天都要死好多人,生生死死大大小小,不但是人,還有魔道和天尊們偶爾也回來找找麻煩,走走后門,閻帝這名聲叫的好聽,其實是個讓人恨不得爬回墳墓歇一會兒的活。天尊們福壽無疆,瀟灑起來只管袖手去看天際流云,避世隱居,魔君們只管搗亂,而我們地府卻是一個一刻都不能停止運轉的機構,想想,我們也好久沒有放過假了。

閻帝掛在嘴上的話就是:咱這么辛苦,沒日沒夜的干,圖啥啊?

大鬼小鬼們都無語。

我走路的聲音很輕,許是在地府呆的久了,習慣了這樣的幽靜,我的步伐連閻帝都無法察覺,直到我輕輕叫了一聲,“大哥?!?/p>

“小九啊,”閻帝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雜草一般的腦袋,匆匆看我一眼就重新埋首下去。

我抱起江采玉,繞去閻帝的桌案旁,這一次他嚇了一跳,銅鈴般的眸子等著我懷里的孩子,警惕的問我,“你干嘛?”

我微微垂下頸子,對驚慌的閻帝露出一個微笑,“大哥,我要給這孩子討一張來去人間的通行牌?!?/p>

只要有了通行牌,她便能自由來去地府人間,以她喜歡的形貌去陪伴她思念的人,這便是我唯一的,能為她做到的事情,盡管我要來求這位脾氣火爆的閻帝。

果然,閻帝一張老臉頓時被血沖的通紅,青筋直直冒起在前額,他死死盯著我,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沒、有、編、制!”

哎,對了,通行牌這種東西,只有地府在編人員才能擁有,不能擅自發(fā)放。編制這種東西,其實就是所謂的“正果”,我覺得極其無聊,別管你道行多高,妖力多強,只有入了天界的冊子,得了這個所謂的編制,才叫做修成正果,塑成金身。

你們以為西游記里面唐僧、悟空、悟能、沙僧辛苦一圈,圖的什么?圖的就是這么個編制罷了。

編制這東西,每一百年,每個機構就么幾個,人人都想要。不過地府的編制不太熱門,這里有名的待遇差、工作辛苦、環(huán)境不佳,不像那些滿地仙姬、仙桃、靈泉的地方搶手。可是即便如此,閻帝也不想給江采玉一個編制。

我知道他的想法,他覺得這孩子靈體薄弱,替他干不了多少活,還要分走一部分地府微薄的薪水。地府已經幾百年沒有漲過待遇了,雖然我們有錢也沒處花,可閻帝一定要把員工的性價比壓榨到極致才甘心。

“你有編制,”我淡淡將手指壓在閻帝的手上,不讓他躲,“我是轉輪王,地府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不要別的,就要一塊通行牌。”

我懷里的孩子怯怯的看著我,莫名的,我就摟緊了她,她的靈體讓我覺得暖和,軟軟的。

閻帝頭大如斗,極其不滿意的看著江采玉,我抬袖遮住她的小臉,“不許嚇她。你心疼錢的話,她的錢從我那里扣?!狈凑龓浊装倌赀^去,我沒有一點需要花錢的地方,犯不著割閻帝的肉。

閻帝瞪著我,一臉牙疼加生理期的痛苦表情,我無視他的憤怒,徑自從柜子里取出一份卷宗,填好了,取出閻帝的私章,毫不猶豫的蓋了上去。

“小九,你你你……”閻帝顫抖著指著我。

我什么?有本事開除我啊。我冷冷笑了一聲,“來求你,是尊你是閻帝,你還真想在我面前拿架子?”

“我什么時候拿過架子!你又哪一回聽過我的話!”閻帝用額頭磕桌子,邦邦直響,“十個兄弟里面,就你在我宮里想來就來,想干啥就干啥!哥哥們說話你當耳旁風,誰不順你的意了,你能幾百年不見一面!連上次西王母想把女兒介紹給你認識,你也一翻袖子扭頭就走!人家一個尊上級別的女仙,不嫌棄咱們地府的條件自愿下嫁,圖的還不就是你那張臉!你知不知道,西王母差點掀了我們地府?你倒好,轉輪宮門一關,破事全留給哥哥們收拾!哥哥們跟你商量點事,都得掂量著小心再小心,生怕那句話不順你的意思被你噎個半死!還有上上次……”

我扭頭,在他哀怨的目光中一聲不響的抱著江采玉離去。閻帝就是那種最討人嫌的類型,一面干活一面抱怨,干了活還不落好,一肚子的不滿不敢跟天庭發(fā)泄,逮住一個人就要叨叨,我沒興趣搭理他。

我走下閻帝的宮殿,漆黑的袍子滑在冰冷的石磚上,我抬頭看向地府微微發(fā)青的天空。地府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這里的天空是一片混沌青煙,在頭頂浮游盤旋。

“江采玉,”我對懷里的孩子說,“在通行牌發(fā)到你手里之前,不要再入人世,記得么?否則的魂體就會消亡,再也回不來了?!?/p>

她乖巧的在我臂彎中點頭,然后她突然靠過來,用細細的手臂抱住了我的頸子。像是什么剛剛出生的小動物一樣,帶了些眷戀和感激,小聲說,“轉輪王殿下,謝謝你?!?/p>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陽光了,可是在她依偎而來的時候,我很清晰的感覺到了懷里的這一點柔軟和溫度,像是摟著一朵暖暖的棉花,她的手指捧著我的臉頰,須臾就有某種細弱的熱流從手指一直綿延到臉頰,我垂下頭,將小家伙更摟緊了一些。

地府的辦事效率低的嚇人,通行牌要許久才能辦的下來。我知道這孩子掛心她前世的姐姐,便帶她去自己宮里的陰陽鏡前,在那里,她可以看到人世間的近況。

順便,我也將江采玉留在了自己身邊。我的寢殿很大,空曠的讓人發(fā)冷,我便將這小小的魂體放到自己的寢床上,每日摟著睡去。

睡眠于我,是一種形式而不是必須,直到有了她,我才似乎想起來這一項被我遺忘許久,幾乎已經喪失的功能。

我每日睜眼的一剎那,就能看到她半跪坐在枕畔,一襲輕薄柔軟的白衣搭在光裸而幼嫩的腳踝上,用手輕輕撫摸我撒在枕側的黑發(fā),然后依戀的蜷進我的手臂,那模樣驟然令人感到晨光的愉快和美好。

初時她有些怕我,久了,便似乎習慣了我冷淡的相處方式,總是時時找我說話。即便我不甚回答她的話,她也自得其樂。她說話的調子像是有糖在舌尖慢慢融化,她喜歡講人間詞話,講旭陽山水的柔和,講她家里高高的大柳樹,她最喜歡講的,便是她的姐姐。

我記得她為人時的生平,她剛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和姐姐相依為命。她的姐姐性烈如火,愛她如珍如寶,可惜她自小身體便嬌弱,她姐姐在內宅無權無勢,保不得她太久,于是她受盡苦楚之后,便無奈撒手人寰。

我本以為她心里是有苦怨的,哪知道,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人世間的一切都清澄無暇。她似乎不記得父親的冷淡粗暴,不記得繼母的苛刻算計,不記得被人推入寒池的冰冷和絕望。她說出的,只有美好的回憶。

“我們家有一顆大柳樹,是祖上的老爺爺栽下的,一道開春了姐姐就會帶我去大柳樹下賞景。姐姐怕我寂寞,爬上樹給我養(yǎng)了一窩小雀,嘰嘰喳喳的特別鬧騰?!?/p>

“住在帝都的時候,鄰里鄰家都很照顧我,我身體不好,不能出去玩。鄰家的小公子就會翻墻頭來送我?guī)谆\蛐蛐,姐姐還給我養(yǎng)了一只兔子,可乖啦,呆在膝蓋上一動不動,能睡上大半天。”

“我姐姐包的餃子特別好吃,每到過年,姐姐就會給我做這么大……”她比了比兩根小小的指頭,“銅錢一般大小的餃子,里面裹了蜂糖,咬一口都是酥酥甜甜的。還有黃花小菜湯配在一起,吃了就一點也不覺得藥苦。我姐姐的針腳可好了,你看我這身壽衣,就是姐姐親手繡的。”

她低頭撫摸白衣上小小的雛菊,這是她最為珍惜的東西,我從沒見她太過在乎過什么,唯這一身她下葬時穿著的白色壽衣,她那樣小心的護著,便是穿過層層密密的曼珠沙華花海,也要小心的提著裙裾,不讓花葉劃傷了她的裙子。

她會跟宮里的大鬼小鬼聊天,吹曲子,這里沒有柳葉,我便給了她一管通體翠綠的碧玉笛。玉笛是哪里的東西我不記得了,轉輪宮里珍寶成堆,于我而言,卻不如一片小小的,能被她含在唇間的柳葉有價值。

閻帝極嫌棄她,可她不以為忤,會跑去各處幫忙。閻帝再惱火,也沒法沖一個小孩子吼叫,她便很自覺的接手了些很是浩繁冗余的文件謄抄工作,弓著小小的背脊埋在那一堆高高疊起的文書間。

閻帝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發(fā)現(xiàn)一個人好用,就逮住拼命用。恨不得把自己的工作量掰一半給江采玉去,別的大鬼小鬼見她好說話,也總是明里暗里找她分攤,這么小小一點孩子,竟然快要比我還要忙了。

可她沒有一句埋怨,總是謝謝閻帝同意收留她,謝謝鬼閣的文書教她整理資料,謝謝文判偶爾的指點,謝謝大鬼小鬼們……在她嘴里,閻帝很好,文判很好,孟婆很好,大鬼小鬼們都很好很好。

這個世界,在她眼中,怎的就這般光彩明媚呢?

我坐在轉輪宮的寢殿里,靜靜看著面前水一樣鏡面。里面的容貌蒼白的近乎于透明,唯獨唇線紅艷的驚心動魄,我輕輕撫著耳畔的青絲,忽然覺得手畔空的厲害。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過來服侍的鬼侍居然嚇得瑟瑟發(fā)抖,青著臉避在黑色的廊柱后頭。

這是我就寢的時間,但宮里卻少了那個讓我愿意睡眠的人。我淡淡起身,披上外衣向閻帝的宮室走去,一路上曼珠沙華血紅色的花瓣漫過了我的腳,地府這片望不到邊的血色花叢有靈性的避開了我的衣袂。

閻帝的宮殿燈火通明,他自己沒日沒夜的加班,還要拖著江采玉一起忙活。我撩開前來阻擋的鬼侍,一手推開閻帝的大門。

閻帝一面忙里偷閑吃點心,一面支使著江采玉整理文件,一見我進來,頓時噗的一口噴出茶水,一臉炸毛胡子都擋不住那張通紅的老臉。

我轉動眼眸,冷冷的看著他。

“小九……”閻帝屁股左右挪動,坐臥不安的抹汗,“最近,最近工作量大,你家小姑娘又能干,我多鍛煉鍛煉她也是好的嘛……哈哈,哈哈……”

我不搭理他,徑自對江采玉伸出手,“跟我回宮?!?/p>

江采玉從海一樣的文件里伸出小小的腦袋,她看見我立刻開心極了,從高高的書堆上爬了出來。

“小九!”閻帝終于找回來一點身為地府最高統(tǒng)領的威嚴,呼啦一下站起來,“這女娃是地府的在編人員!在編!地府不是養(yǎng)閑鬼的地方,進來了就要干活!你要把人收進來,要討通行牌,我屁都沒多放一個……如今我抓她做點分內之事,你都要攔著,你讓我這個閻帝怎么當?”

說罷他擺出一副和藹的姿態(tài),對那有點呆呆的小女娃露出一副誘哄的笑容,可惜這笑容配上他鐵青的皮膚和濃黑的胡須效果十分有礙瞻仰,“女娃娃,你不要嫌這里活兒多,我閻帝不是個黑心的。我派給你的都是文墨、文書之類輕省的活兒!你坐下來動動筆桿子就好,不用像其他鬼差一樣天天跑腿疲于奔命。我這,也是提前培養(yǎng)培養(yǎng)你嘛!你腦子靈秀,工作態(tài)度又兢兢業(yè)業(yè)(比我那個九弟強多啦),好好干,不愁沒有提拔的一天!回頭我給天庭說一聲,給你封個……”

“江采玉,跟我回宮?!蔽掖驍嚅惖?,把手抬得更高了一些,靜靜的看著她。

閻帝哀嚎,“個無情無義的東西!虧咱們六千年前還是一母同胎的十個兄弟,也沒見你這么心疼過我!地府里的鬼差們一天比一天會偷懶,好不容易來個愿意干活的,你還要徇私舞弊……”

江采玉看了看閻帝,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從書堆中爬了出來,拍一拍膝上的白衣,蹬蹬跑來牽住了我的手指。

我彎身抱起她,扭頭就走。

“閻帝陛下,我明日一早就來,”她趴在我肩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跟閻帝招手,“轉輪王殿下睡不好,我先去陪他。”

閻帝的咆哮聲在我背后追了一路,“小九!?。?!你丫都死了幾千年了,睡哪門子的覺!哪個鬼是需要睡覺的!?自從這小女娃來后,你倒越過越像人了?。。。。∧闶枪恚。。?!已經死過了?。。。〔恍枰X?。。?!也不會過勞死?。。。〗o我回來干活?。。。。。。。。。。。。。。 ?/p>

我一甩袖子,砰的關上了閻帝宮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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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知道,鬼也是有淚的。

江采玉是個快樂的孩子,我很少見她難過的樣子。宮里的大鬼小鬼都喜歡親近她,她心底清澄,無論怎樣的齷齪冤屈都不能在心底留下痕跡。可終有一天,我看到了她哭泣的樣子。

那一天地府的青色熹微剛剛露出一線,我剛剛回宮就看到江采玉坐在陰陽鏡前,呆呆的看著鏡子,小小的身子僵在原地,還在微微發(fā)抖。

陰陽鏡可以看到人世的一切,通行牌還沒有發(fā)下來,江采玉便常常守在這里看著她的姐姐,一天也不會落下。即使人世的那個人聽不見,她一樣會柔聲細語的對著鏡子里的姐姐說話。我便也從鏡子里看到過她的姐姐。

那是一個很清麗的姑娘,和江采玉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大約十三四的年紀,只是意態(tài)和江采玉并不相似,隱隱有一股戾色藏在眸底。地府的時間過得很慢,一切人世悲歡都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不過都似連點點江萍,可是這一對姐妹之間卻仿佛從心里長出了千絲萬縷的線,透過了陰陽兩地緊緊纏在一起,從來不曾淡化。

那邊,她姐姐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這邊江采玉放不下的惦念,即使死亡也不能消抹的執(zhí)意。

江采玉每日都固執(zhí)的守著陰陽鏡,她姐姐輕輕揚一揚嘴角,她便能開心一整天,她姐姐傷心掉淚,她便急的在鏡子這邊不住安撫,用手指不斷撫摸著鏡子里的人,似乎這樣就能消磨掉她姐姐的憂愁。

我看江采玉哭的傷心,便提起衣袍半跪在陰陽鏡前,攬著江采玉的肩膀往鏡子里看去。

鏡子里是一片艷紅。

紅的石榴燈,紅的紗幔,紅的座椅,紅的綢緞,一潑潑令人發(fā)膩的喜氣似乎能通過鏡面淹過來。鏡子里是一處宅子,看這規(guī)制,非富即貴,很有些身份,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人臉上皆喜氣洋洋,來來往往熙攘笑鬧。

彼時正值秋日,梧桐葉上積著薄薄的早雪,宅子的瓦檐和磚石被清掃的很干凈,一場盛宴正在主院兒擺的滿滿當當,所有的窗櫺和燈籠上都貼著燙金邊的大紅雙喜字。

顯然這府人家有紅喜事,正在嫁娶。

雖然是這樣的喜事,但是這戶人家總是透著些讓人不明所以的低沉,或許是被江采玉的情緒感染了,我覺得那院里的天色總顯得有些陰沉,云壓得很低,似乎馬上就要下了雪一樣。

主屋里走出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身段特別纖細,穿了一身艷紅。一身緞子極好,用的是珠絲錦,打扮的很精心,眼角眉梢的喜氣遮都遮不住,嫻靜的笑著,很殷勤的招呼前來道賀的女孩們。

我認得這姑娘,她閨名江采茗,是江采玉的異母姐姐。

隨后遠側又走出來一個青年婦人,這便是江采玉的繼母宋依顏了,她的鬢發(fā)高高聳起,從正中央攢了一只純金打造的纏絲點翠鳳釵。天候比較冷,她穿了一身正紅的錦袍,襟口滾著淺淺的白狐邊,外罩的薄薄絹袍子也是正紅的,上面透著清淺的金紅色“囍”字,襯她一張臉如同桃花逢春,滿滿的得償所愿。

“今兒是姨娘扶正的日子,奴婢們給您道喜了!”一院子的奴婢屈膝,齊刷刷的在宋依顏跟前行拜見主母的大禮,宋依顏抿嘴角,一彎身子坐在了主屋正堂。

“不得叫姨娘!”一個小丫鬟很有眼力勁的笑道,又盈盈拜了一拜,“以后都要改口叫夫人,省的侯爺聽了不高興。侯爺愛重夫人,瞧瞧今日府里這排面兒,侯爺把大半帝都的夫人小姐都請來了呢,咱們都是沾了夫人的光,才能見識到這樣的場面,以后,更要盡心盡力伺候夫人和小姐!”

宋依顏面上的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舉著帕子直掩嘴兒笑,頭上的鳳釵珠子在額前悠悠晃蕩,她喜不自勝的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正紅衣裙,嘆道,“熬了這許久,可算是苦盡甘來了。你們都是懂事的,也熟悉府里規(guī)矩,只要盡心理家,伺候好了小姐,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正說著江燁也進來,很配合的穿了一身紅色蟒袍,宋依顏一見他就含笑起身,挽著丈夫的手在正堂坐下,溫柔的將頭靠在他肩上,“侯爺,今天這么大喜的日子,我怎么這么想哭呢?”

江燁含笑拍拍她的手,“前些年給爹守孝,累著你管家,卻又不能給你個正經名分,委屈你了。如今,好歹都補齊了給你,你心里酸楚也是有的?!彼軠厝岬膶ζ拮右恍Γ岸嗝锤吲d的日子,你快笑一個給女兒看才好。”

宋依顏給他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小小打了江燁肩膀一下,這才坐正身子,“侯爺,盡管爹娘生前對我有些誤會苛待,可他們畢竟是你的生身父母,妾是從打心里孝敬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咱們府里雖說襲了江老侯爺的爵,可韓家的祖宗也不能忘。妾把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牌位也挪到江家祠堂里面了,咱們做兒女的,逢年過節(jié)的也應當一并孝敬才是?!?/p>

江燁顯然很感動,連連說好,眾人也都贊夫人賢惠心細。宋依顏低頭一笑,抿了抿唇,越發(fā)柔軟的向江燁依靠過去,“這樣大喜的日子,咱們怎么也該給爹娘磕個頭,我剛剛讓茗兒換了衣服、也準備了香案果子,侯爺……”

她怯怯的看了一眼江燁,似乎有些猶豫的,“就是大小姐那里,我遣了幾個丫頭去請,她卻不回話也不出門兒。妾知道大小姐和我不親近,但我如今也是她的嫡母,心里拿她是當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比茗兒也不差什么。她如今封了縣主,又是侯爺的嫡長女,妾身這樣的喜事,斷斷不敢驚擾大小姐……只是,這會兒畢竟要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牌位磕頭,兩位老人家生前最疼她,她卻不來,這……”

說罷紅了眼睛,睫毛下透出一絲絲的委屈,卻仿佛硬是咽了下去似的。

立刻就有丫頭低聲埋怨大小姐不懂事,在夫人扶正的大喜日子也不出現(xiàn),擺明了就是不給夫人和侯爺臉面。

江燁果然發(fā)怒,手掌狠狠一拍烏木桌面,指著屋邊角的丫頭怒斥,“去把大小姐叫來!這樣的日子,她窩在自己的屋里,不出來給夫人賀喜、幫著茗兒操持席面也就罷了,連禮都不知道過來行一個,真是半點孝心也沒有!”

那小丫頭被江燁的呵斥嚇得一縮身子,咬了咬嘴唇,還未來得及反應,就驚叫了一聲,“大小姐!”

正屋的檀香簾子被猛然打起來,秋色并著寒霜從屋外嘩啦啦一把卷入溫暖的內室,屋外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濃重的陰寒沖淡了一室濃艷的喜色,讓人驟然骨子一冷。

檀木簾子被一只纖細的手高高舉起,然后拽向一邊,砰地一聲摔在烏木門檻上,門簾上綴著應景的紅瑪瑙墜角,急雨一般的碰撞碎響。

江采玉的姐姐江采衣站在門口,面無表情。這姑娘一身單薄白衣,素的比隆冬的雪原還更荒涼,長發(fā)輕輕用了一根素面白玉簪不經心的挽起,發(fā)梢上還帶著深秋的輕霜薄冰。

江采玉的手抓在我的臂上,緊的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

江燁看到江采衣這表情德性,氣得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孽障!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日子?是爹爹大喜,你姨娘扶正的日子!你穿一身白喪衣過來給依顏磕頭,存的是什么心?”

宋依顏連忙站起來扶住江燁,一手在他胸口輕輕撫摸,“侯爺別氣,大小姐性子狷介,侯爺慢慢勸導也就是了,妾身不介意的?!闭f罷轉向江采衣,一雙水眸楚楚動人,“大小姐,今兒個畢竟要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牌位磕頭,他們二位生前最疼你,這禮數不能不行,你還是快去換了衣衫,和茗兒一起來行禮吧?!?/p>

江采衣微挑嘴角,低頭挽著腕口的白袖,“說得好聽,給二老磕頭?墊子往地上一擺,你坐在堂上,我豈不是連你也一起拜了?姨娘這算盤怕是打了好幾天吧?孝敬祖父祖母是假,逼著我給你磕頭才是真的!”

江燁暴怒,登時就站起來,“目中無人的東西!來人,給我把她按住,給夫人行禮!”

江采衣冷笑一聲,驟然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尖銳的匕首,高高舉起。

宋依顏和江采茗都驚叫一聲,宋依顏嚇得渾身發(fā)顫,拉著女兒躲在江燁背后,粉唇發(fā)顫,“大小姐,你,你要干什么?”

江采衣緊緊握著匕首刀柄,緊的手背都泛起了青色。她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舉著匕首的姿勢看起來嚇人,實際上毫無威懾力。江燁武將出身,自然不把這一點花架子放在眼里,整個人護在宋依顏和江采茗身前,臉色鐵青,“大逆不道!幾年沒有好好教訓你,性子竟然惡成這樣,你想在爹和夫人大喜之日行兇不成!”

江采衣慘然一笑,刀尖反射著室外一地寒瑟的秋光,“大喜之日?是啊,辛酉正陽秋月,十月初三,據說是宜嫁娶的日子??赡銈冇洸挥浀?,兩年之前的今天,正是我妹妹的忌日!”

我一凜,懷里的江采玉驟然繃緊了身子,她哭著,爬在陰陽鏡前,輕輕撫摸她姐姐的臉頰。

江燁的侯府張燈結彩,滿庭紅燭,人人笑顏開,卻沒有人看到江采衣的屋里那一室慘然焚燒的白蠟和香燭。她從午夜時分就為死去的妹妹燒著白蠟,從星夜燒到了月明,她抱著江采玉曾經穿過的小的衣衫倚在窗前,整整一夜,熬紅了眼睛,卻在天明時分等到了繼母被扶正的消息。

深秋的風聲低低的擦著黃梨木窗櫺過去,刮過幾片枯舊的樹葉積著冰水堆在門檻下面,冷而枯澀。

白日的蠟燭熄滅的時候,江采衣從柜子里拿出了一件純白的衣裙,單凉而冰冷,披在她纖細的背脊上,似乎從骨縫里都透出了寒涼。

她就踏著一地的落葉迎風走向滿堂紅燈的艷麗喜堂,猶如一片冷冷的雪飄進了那一片虛無的喜慶之中。

“放肆!”江燁怒喝。江采衣不肯向宋依顏行禮事小,自己的長女居然膽敢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讓他顏面全無,才是徹底激怒江燁的根本。

“我不指望你記得,也不指望你難過?!苯梢碌恍Γ怃J的刀鋒緩緩移向自己雪白的手腕,輕輕割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線,“親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不過如此。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祭奠,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侯爺你一件事。”

堅硬的刀尖深深扎入的皮肉之中,鮮血順著江采衣的手臂蜿蜒流下。滿堂人驚叫出聲,旁邊的婆子尖聲嘶叫,“快!快攔住大小姐,別讓她傷人!”

“我不是來行兇的,也不會傷人?!苯梢滦σ恍?,舉起滿是血水的手腕,“江侯爺,今日這個頭,我是不會磕了。我只想告訴你,我江采衣跪天地,跪父母,但我不跪你!”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我江采衣這條命有一半是侯爺你給的,今日我還給你!”

“誰也不許過來!”江采衣直指刀鋒,厲聲喝住前來抓她的婆子丫鬟們,一線奔涌的血水掩著她的白裙子蜿蜒下地,迅速聚集了一灘,喜氣洋洋的喜堂頓時亂作一團。

“今日,就讓我流完身上一半的血,從此以后,我江采衣再也不欠你江燁任何東西!”

她猛然將匕首摔下地,握著雙拳轉身向堂外走去,一地鮮血站在鞋跟上,一步一印的蒼涼,她的衣袖已經全部被染成了紅色,像是一只鮮血淋漓的翅膀。

喜堂上的人皆呆滯住,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宋依顏抖抖索索的靠在江燁肩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江采玉的姐姐就這樣鮮血淋漓的跨出了喜堂,她失血失的唇色慘白,獨自在滲骨的秋風中行走,她找到了一棵凋敝的柳樹,靠在樹干下蜷起了身子。艷麗的紅影從喜堂里面透出來,鬼魅一般追在她的背后,像是在招展嘲笑。

她這一番動作并沒有阻止江燁和宋依顏的婚事,不久之后,隱隱的喜樂終究還是從主堂傳了出來,絲竹嗩吶,琵琶調弦,歡騰騰的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江采衣的刀,江采衣的血,并沒有沖淡這分喜氣一點點。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誰還記得你呢,我的小玉兒?!苯梢聫膽牙锍槌隽私捎裆暗男∪棺?,將臉蛋輕輕貼了上去小聲呢喃,閉上了眼睛。

“玉兒,姐姐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你一面?回首百年去,那時間太長太長了,姐姐等不及了,我現(xiàn)在就來找你好不好?玉兒,我現(xiàn)在就去看你吧……”

江采玉跪在陰陽鏡前,哭的撕心裂肺,我將她抱在懷里,手腕都被她抓得生疼。

“我怎么就這樣死了?”她哭著問我,“如果能多陪姐姐一天就好了,如果能再多活一天就好了……”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離別。

---

江采玉哭累了在我懷里沉沉睡去,我半跪在轉輪宮冰冷的地板上擁著她小小的身體,抬頭看向對面巨大的陰陽鏡。陰陽鏡里,江采衣的手腕鮮血已經干涸,她躺在柳樹下,一片一片的秋葉伴著深冷的露水落在她的裙子上。

宮門外鬼侍小聲說,“殿下,無間王求見。”

我站起身,將江采玉放在寢殿的床上,她似乎沒有察覺我的離去,偏了偏頭埋在被縟間繼續(xù)睡著。我舉起袖子輕輕擦干她臉頰上的淚珠,也沒有驚動她。

無間王是地府排行第十的閻君——無間地獄的王。他個性疲懶,幾乎不踏出無間宮,每天鉆在里面研究些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九哥?!?/p>

無間王喊我。他站在轉輪宮的檐牙下,黃銅的檐角把他的側面映的微微發(fā)青。一身月白色的綢袍,拖著長長的衣袂,浮云一樣搭在漫展的彼岸花上。

我坐下,泡了一壺茶給他。

無間王眨了眨眼睛,伸出十根白骨似的手指拖過茶杯,嗅了嗅,舔一口,有點不敢置信,“九哥,你泡茶給我?”天下紅雨還是咋地?

我嗯了一聲,“你的宮里還有哪些無間獄?”

無間獄,是專屬于無間宮的鬼獄,一旦進入無間獄,便永世不能解脫,只有罪大惡極的魂體才會被關進去,比煉獄更加可怕。

煉獄中的酷刑有火焚、油烹等等,無間獄的刑罰沒有那么疼,但是比那要痛苦的多。因為,無間獄沒有盡頭。

一座沒有盡頭的苦獄,連時間都是無休無止的,時間軸線在無間獄中是一個閉合的圓,即使山無棱天地合,無間獄也沒有邊沿。輕易不會有魂體進入那個地方,所以,無間王算是十殿閻君里面最清閑的一個。

無間王眨了眨眼,“現(xiàn)在有雪獄,活棺獄和深井獄?!?/p>

他向我解釋了一番。

雪獄。入獄的魂體將在一片無窮無盡的雪原上行走,身邊只有飄揚的雪花和一望無際的雪原,深刻及膝,雪原沒有起伏,沒有變化,只有永無至今的空白和冰冷,他永生永世也走不出這個雪原。

活棺獄。魂體被封在一個狹小窒悶的棺木中,猶如人被活活塞入棺材,埋進地底。那里悶熱逼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每呼吸一口就是濕臭污濁的空氣,魂體被永生永世處在窒息邊緣。

深井獄。那是一個無窮無盡的枯井,只有縫隙那么狹窄。魂體被拋進去,挨著身體只有滑膩潮濕的井壁,周圍黑洞洞一片,人在枯井中不停的下墜,下墜,沒有止境的下墜。這井沒有底,沒有天,沒有光亮,沒有聲音。

所有進入無間獄的魂體,都不能瘋,他們將始終在清醒中接受折磨。

在雪原、活棺和下墜的深井中,這些魂體將會意識到一件令人驚恐無比的事情————無盡。痛苦不可怕,可怕的是,痛苦沒有盡頭。

我托著下巴,看了看舔茶的無間王,“留一間深井獄給我?!?/p>

無間王直起身子,“九哥,你打算把誰關進去?”

我打開膝上的生死簿,指尖點向其中的一個名字。

“柔瑩?”無間王咕噥,“哥……這個魂體雖然罪孽深重,可是還不到進無間獄的程度啊,煉獄就差不多了吧?這事兒,你得去找三哥……”

我按住無間王白骨一樣的手指,微微收緊,對他露出一個淺笑,“無間,我要把這個人關進深井獄,你現(xiàn)在只回答我,可以,或者不可以?!?/p>

無間王咕噥,“如果不可以呢?”

我舒展背脊靠向冰冷的椅背,“不可以,就當我沒有求過你?!?/p>

無間王抖了一抖,白骨手指抓著青玉桌面點點點點點點點,“九哥,你簡直就是地府里的霸王。雖然大哥是閻帝,可你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那一個。你管著轉輪宮,所有人的生死輪回都捏在你手心里。我們雖然是鬼,可萬一哪天要大判輪回,我們個個兒都是你手里的螻蟻,連大哥也逃不過。你不講情面又愛記仇,誰惹了你,真特么八輩子沒燒好香?!?/p>

“……”

“行吧行吧,等這個柔瑩死了,就直接送來無間地獄,”無間王攤手,“雖然這事兒違規(guī),但是咱們陰曹地府的也沒人來查,你要讓誰永死不得超生,誰還能說個不字?”

我嗯了一聲,將茶壺提起來給無間王斟茶。

無間王,“九哥你別再給我倒茶了,你的茶喝的越多我心里就越慌,老覺得要給你跑腿辦事……還不是什么好事。今兒這茶喝完了沒?喝完了小弟要告退了,我回去給自己點個蠟?!?/p>

我點頭,“走吧?!?/p>

無間王剛起身,轉輪宮寢宮的驟然大開,幾個鬼侍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大喊,“轉輪王殿下!出事了!江采玉,江采玉……”

我霍的站起身,一股不祥的預感充斥全身,只覺得心口一陣悶悶裂痛,猛地抓緊了身側的把手才能穩(wěn)住身形。

“怎么?”

鬼侍哭叫,“江采玉趁殿下不在,偷偷跳進轉輪池,再投蟲胎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太大意了,江采玉那般掛心她的姐姐,怎么可能睡的著?她為了支開我,裝作哭倒熟睡,趁我約見無間王的時候偷偷溜去轉輪池,變成螢火蟲回到江采衣的身邊!

江采玉還沒有通行牌,這是她最后一世,她的魂體太弱太弱,這一世身死之后,她將煙消云散!

“殿下,”鬼侍顫抖著抬頭看向我,“江采玉說……”

我舉手打斷鬼侍,“我知道她要說什么?!?/p>

她說過,在等待通行牌的時候說過,在一次一次死亡的時候說過。

“殿下,我答應過姐姐,會在她需要的時候趕去陪伴她。即使沒有通行牌,即使要一遍一遍的死去,都不重要?!?/p>

“重要的是,我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p>

她靜靜的說,“我不怕死亡,不怕魂散,我只怕,去的太晚?!?/p>

生當復來歸,死亦長相守。

---

冰冷的感覺從指尖一寸寸蔓延至全身,我抬頭看向地府青灰色的天空。地府的天并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煙霧聚成的迷障。

“叫黑白無常來?!蔽也[了一下眼睛,吩咐無間王。

“九哥……”無間王舔了舔嘴巴,屁股黏在凳子上不肯走,“九哥,你想干啥?萬一大哥知道————”

我轉頭看向無間王,大概我的臉色極其可怕,無間王最后一個字硬是含在嘴巴里沒敢吐出來。跳起來去找黑白無常了。

“去取我的衣服,”我吩咐鬼侍,一步不停的朝轉輪宮門外走,幾百年,我很少踏出這個宮門,足下的鮮紅花朵在衣裾邊刮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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