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卷三?十
這是他第二次鉆墳?zāi)埂?/p>
伊墨一邊想著一邊熟門熟路的撞開了那具木棺。棺木是千年沉木,木質(zhì)緊實(shí)細(xì)密,水火不侵。尋常人家縱是有財力,也尋不來。也只有季玖,才能輕易得了這樣的棺木,躺了進(jìn)去。至此離開人世,不知疾苦,即使明知活著有那般美好,也只能舍棄。
伊墨摸到了他。
一身烏黑鎧甲覆在身上,仍是將軍打扮,摸不到皮肉,只有冰冷烏鎧,觸手寒涼。
伊墨側(cè)過身,陪他躺了一會,才取他胸口那粒血珠。血紅珠子貼著肌膚安放著,仿佛睡在他的心口。一如那些崢嶸年月,他抱著醉酒的大蛇,在夜里悄悄地放在自己心口上。像是在償還第一世的債,也像是在述說第二世的情。卻只能悄悄的。
伊墨施了法,將血珠破開,當(dāng)真見到了那一縷幽魂。
一魂一魄,其實(shí)并無神智,卻在封閉的幽暗墓穴里,癡癡望著眼前人,仿佛在說:你來了。
伊墨將他魂魄凝住,以免消散,望著他道:“我來帶你回去。”
說著抬手撫上他的臉,觸手卻是虛空,心頭顫了一下,伊墨道:“我?guī)慊丶?。?/p>
那魂魄隨著他這句話,凝成一聚小小光束,隱入他的手心——我跟你回家。
天曠地闊,我們回家。
回到山中院落,老仙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許明世與沈玨都在。伊墨站在院門處,靜靜掃過他們一眼,這些年,與他有牽扯的也不過這幾個而已。
然而他想一起殊途同歸的,只有一個。
老仙見他來了,一方瓷瓶裝走了那一魂一魄,轉(zhuǎn)身準(zhǔn)備進(jìn)房施法時,忍不住道:“小蛇,人妖殊途,何必強(qiáng)求?!?/p>
伊墨看著他的背影,道:“我想有人陪?!毕胗腥四軘y手并肩,看蒼山日落,看黎明前的星空,看人間悲喜。而不是一個人。
已經(jīng)獨(dú)自行與天地,太久了。
直到遇見孱弱書生,目光溫柔,神色緊張,認(rèn)真肅穆的道出一句:我們殊途同歸,可好?
一句話讓他嘗過最溫暖繽紛的色彩,又怎么能甘心回到黑白。
老仙頓了頓,不再說話,捏緊了瓷瓶進(jìn)屋。
屋里榻上,柳延已經(jīng)被施了法,沉沉睡了。容顏清雋,神態(tài)怡然。
就是這樣平凡的人,讓一只千年蛇妖,迷了神智,放棄了仙途,不怨不悔。老仙知道他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從這次看到伊墨的第一眼,就知道來不及阻止了。那雙千年寒冰的眸子,已經(jīng)裂了縫隙,下面的水流潺潺而出,溶解了冰川。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讓他成妖。千年光陰,也許小蛇早已輪回成人,與這人長相廝守。
有些人,該遇到的,總會遇到。
老仙嘆了氣,凝下心神,開始施法。
伊墨站在屋外,正望著沈玨。沈玨已經(jīng)從許明世處得知一切,面上悲戚。
“父親……”沈玨低聲喚。
伊墨應(yīng)了一聲,等了片刻才道:“你往后……好自為之?!?/p>
“父親,”沈玨眼眶一紅,跪在他腳下:“我,是不會走的?!?/p>
“為什么?”伊墨問。
“因?yàn)椴簧岬??!?/p>
“不舍得什么?”伊墨又問。
“我的親人?!鄙颢k抬起頭來,看著他道:“爹和父親是我的親人,是不計(jì)代價對我好的人,不求索償,沒有道理。所以,不舍得?!?/p>
“你們是我的親人,”沈玨一字一句道:“你們丟下我,我才會走。你們在,我便侍奉在側(cè)?!?/p>
親人。
伊墨蹲下身,父子面對面的望著,許久,伊墨道:“你也是我的親人。”
也是不計(jì)一切對我好的人。伊墨將他抱在懷里,仿佛他幼時玩累了一樣,抱在懷中,像個盡職的父親。
他們都是妖物,毫無血緣,卻因?yàn)橥粋€人,所以有了相遇相識相親的機(jī)會。
可以親手將一個嬰兒撫養(yǎng)成人,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識得更多的字,明白更多的道理。可以享受他的孝順,理所當(dāng)然接受他的侍奉。仿佛一切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