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睡著,可是她一動也不想動。
父母在客廳里竊竊交談了幾句,也輕聲回去睡覺了。
封雅頌睜著眼睛,看著黑暗的天花板,外面馬路有時晃過車燈,有時很久都安安靜靜。
第二天早上天亮了,父母起床了,外面屋子傳來響動。
又過了一段時間,封爸敲了敲她的房門:“小頌,出來吃早飯了?!?/p>
停了一下,他又勸著說:“昨晚都沒吃飯,你媽媽做了好吃的,快出來吃吧?!?/p>
封雅頌掀開被子,下床了。
她無意跟誰置氣,她只是想保持應(yīng)有的沉默而已。
封雅頌走進(jìn)廚房,看到餐桌上擺著豐盛的早餐,父母已經(jīng)坐好了。封爸?jǐn)[好她的碗筷,招呼:“快坐下吧?!?/p>
封雅頌拉過椅子坐下,低著眼睛一杓一杓開始喝粥。
她喝了小半碗的時候,察覺到旁邊的封爸沒有吃飯,手搭在桌面,有些欲言又止。
封雅頌抬起眼睛看他。封爸開口對她說:“小頌,爸爸媽媽昨晚去找他了?!?/p>
封雅頌一愣:“找誰?”
封爸很注意地措辭:“你喜歡的,那個男的?!?/p>
封雅頌握著的杓子掉回碗里。
“你們怎么找他的?”
她完全懵了,緊接著又問,“你們怎么知道他是誰的?”
封爸稍微吸了口氣。
封媽這時開口道:“你爸找了個朋友,查了一下你們學(xué)校門口的監(jiān)控,順著車牌號就找過去了。”
封媽說著,慢條斯理地把筷子放下了:“別當(dāng)爸爸媽媽是傻子,你們小孩子能瞞住什么啊?!?/p>
封雅頌感到頭腦里一團(tuán)亂麻,扯來扯去,都是空白。
她仍然問:“你們?nèi)ツ睦镎业剿???/p>
是東方中心賓館么?
封爸回答說:“我們?nèi)チ怂?。?/p>
“……他家?”
封爸點了下頭:“應(yīng)該是他家老人的家?!?/p>
封媽接著說:“本來我們想好好和他談?wù)劦模Y(jié)果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他們家正在辦喪事?!?/p>
封雅頌頭腦里一下子炸響了。
她緩了半天,怔怔地說:“……那是他母親家?!?/p>
封媽沒察覺她神情不好,繼續(xù)說:“不過我們還是叫他出來聊了兩句。他人還挺講道理的,也沒有任何狡辯。你爸就跟他說,只要他以后別纏著你了,我們就不追究他了?!?/p>
“……只要他別纏著我?”封雅頌呆呆地重復(fù),困惑地問,“你們到底要干什么,你們還想追究他什么???”
封媽說:“你說追究什么?你是未成年人啊,非要爸媽給你說得這么清楚?女孩子是要臉面的??!”
封雅頌看著面前的父母,他們的神情都是關(guān)切地,甚至是恨鐵不成鋼的。
她想要為他辯解什么,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有些情感濃郁到極處,居然,沒辦法用語言來描繪了。
封雅頌空洞地呼吸了幾下,然后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往門口走。
父母立馬追出來。封媽在后面問:“你要去干什么!”
封雅頌說:“我要去找他?!?/p>
封媽說:“我們已經(jīng)談好了,他今天就走了,不回來了?!?/p>
封雅頌仍然只是說:“我要去找他……”
她在門口換下拖鞋,一時間都不認(rèn)識自己的球鞋是哪雙了。
封媽上前拽住她:“你這孩子傻啊你,爸媽做得都是為了保護(hù)你啊?!?/p>
封雅頌抓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回頭看著母親,近乎倉惶地開口。
“你知道么,我最苦惱的時候,我最沒有自信的時候,我沒有朋友的時候,都是他在陪著我。是他在跟我聊天,他答應(yīng)了隨時,就是隨時。我說什么他都回復(fù)我……”
“我復(fù)習(xí)得最痛苦的時候他陪著我,我沒考好的時候他把問題掰碎了替我分析,好成績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他都是在幫助我……”
她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了,輕地只像是幻覺。
吞下哽咽,她更輕地問:“那個時候,你們又在哪里???”
封媽拽著她的手滯了一下,頓了一下,說:“你這孩子被影響得太厲害了吧,一個男人不哄著你,拿什么騙你啊?!?/p>
“他沒有騙我?!狈庋彭灺曇敉蝗淮罅?,她眼眶泛紅,說,“我是處女,我還是個處女,行了吧!”
“這樣說你們滿意了么?”
封媽愣住了,封雅頌一掙,她拽著胳膊的手就松了。
封雅頌繼續(xù)說:“他什么都沒有做,他陪了我整個高三,在我最艱難的一整年。他比我的父母,老師,都塌心實意地為我著想?!?/p>
“現(xiàn)在他母親去世了,這是他最艱難的時候了……可是,你們?yōu)槭裁匆@樣啊……”
她的眼眶發(fā)疼,已經(jīng)沒有知覺,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流淚。
父母站在客廳里,一時啞然無聲。
封雅頌吸了一下鼻子,低頭快速蹬上了鞋子,打開門的時候,封媽又叫了她一聲。
封雅頌只是說了句:“我要去找他?!?/p>
她的聲音充滿堅定,卻又茫然透了,不知來自哪里,也不知是在對誰說的。
“砰”地關(guān)上門,封雅頌快速跑到了外面。
她身上沒有手機(jī),翻了一下,翻出了十幾塊錢。
封雅頌往小區(qū)大門跑過去,路上碰到了第一個路人,她都沒留意對方年齡是大是小,甚至沒在意對方是男是女,直接沖過去問:“你好,能麻煩借我用一下手機(jī)么,拜托你了……”
對方被她嚇了一跳,站住腳步,還是把手機(jī)拿出來給她了。
封雅頌搜索著記憶中十一位的手機(jī)號碼,一個一個輸進(jìn)去,然后按下?lián)芴枴?/p>
等著電話接通的時候,封雅頌想,陌生的手機(jī)也好,如果是自己的手機(jī)號,他會不會,已經(jīng)不愿意接起了……
久久的等待后,聲音突然清晰了。
“喂,你好。”
封雅頌聽到他熟悉而生疏的開口,感覺心里所有的情緒一下子都化掉了,好像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剩。
她對著話筒,千言萬語只是歸于一句。
“主人……”
她的聲音發(fā)輕發(fā)顫,叫完之后,起伏地呼吸著。
電話那頭沒有了聲音。
封雅頌開口問:“……你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么?”
仍然沒有回話,話筒里像是回蕩著荒蕪的風(fēng)聲。
她握緊手機(jī),說:“主人,我高考完了,我發(fā)揮得還可以。你可以獎勵我,見一見你么?”
任務(wù)完成后,你總會問我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你說過,答應(yīng)一件禮物容易,答應(yīng)一件事情很難。
可是,我主動說了。
請你答應(yīng)吧。
漫長的幾秒后,她終于聽到了他開口的聲音。
“中午十二點前,我在酒吧?!?/p>
電話隨即掛斷了。
一通電話,從始至尾,他只說了兩句。
那些沉默的停頓,或許是一個成年人尊嚴(yán)權(quán)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