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衣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苦,說道:“可不,長青已死,我不知道她為何還要陪著我這老不死的在那活棺材之地,我和她也沒什么話說,平日里,我練我的功,她過她自己的日子,一開始還能點(diǎn)點(diǎn)頭,沒話找話地寒暄幾句,后來……后來便真的相對無言了,算來,我和她有十幾年沒說過一句話了?!?/p>
七爺拿著卜卦的小棍輕輕地在茶杯上敲打著,不言語。
葉白衣一口將熱茶飲盡,站起身來,將手上的小壇子放在桌子上,說道:“我是不回去了,你們既然要和姓周的小子上長明山,便幫我將容炫和他老婆帶回去,讓他們一家四口自己過去吧。”
他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七爺忽然叫住他,問道:“葉兄,這些年了,你放下那個人了不曾?”
葉白衣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從不曾拿起,何論放下?”言罷背著他的重劍,大步離開——長青,我終于把你的兒子還給你了,你們一家團(tuán)聚去吧,叫龍背陪著我,來生……江湖不再見啦。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
且說風(fēng)崖山上,就在眾人均已力盡之時,一行人忽然出現(xiàn),仿似從天而降一般,為首的是一個身著綾羅綢緞的年輕人,身后跟著一群黑壓壓的毒蝎。
這時,趙敬身邊那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忽然走出去,單膝跪下,對蝎子道:“主上?!?/p>
可惜趙敬此時已經(jīng)死了,不然見到此情此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蝎子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在場中一掃,心滿意足地發(fā)現(xiàn),他的三位主顧,趙敬、孫鼎、老孟,眼下死了兩個半,只剩下老孟半身是血,帶著一臉釋然歡欣鼓舞地看著自己。
蝎子便冷冷地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別來無恙呀。”
老孟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眼睜睜地望著蝎子一揮手,身后的黑衣毒蝎們魚貫而出,竟將整個場子給包圍住了,怒道:“蝎主這是什么意思?”
蝎子笑道:“收利息。”
隨后他朗聲大笑起來,只覺得天地間,再沒有人比自己再高明的人了,管他正邪兩派,你死我活,還不都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太過得意,沒想到他帶來的毒蝎子中還有一個不聽調(diào)配的。
周子舒在毒蝎們動身的前一天,便抓住個機(jī)會,做了蝎子身邊的一個毒蝎,來了個李代桃僵,他也算冒了風(fēng)險,好在這蝎子控制欲太強(qiáng),他的人平日里只會說“是”便可以。本是打算離著蝎子近,到時候可以便宜從事,可誰知到了場中,他打眼一掃,卻沒見到溫客行的人影!
周子舒悄無聲息地如隱形人一般,不動聲色地混在毒蝎里,目光四處搜尋,忽然,他眼睛倏地睜大了——在一塊巨石后,他眼角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顧湘?
周子舒心跳驀地快了起來,一瞬間腦子里劃過各種可能,顧湘怎么會在這里,她受傷了?溫客行又到哪里去了?
他深吸口氣,強(qiáng)行按捺住自己,小心地從人群中退出來,潛到那巨石后,慢慢地俯□,僵立了一會,這才彎下腰,手指輕輕地探到少女的鼻息下——他知道自己這么做沒有意義,顧湘的身體都涼了,那能說會笑的臉上再沒了生氣。
半晌,周子舒才直起腰,將胸口憋得緊了的這口氣吐出來,狠狠地撕下臉上的蒙面和易容,心道見鬼了,溫客行他去了什么地方?
而與此同時,蝎子得意完了,也不由得一愣,他也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那鬼谷谷主。
吊死鬼薛方到如今這步田地,竟還能不出現(xiàn),而鬼主又不見了人影——這好像一朵陰云籠罩在了蝎子頭上似的。
他越想越不放心,越發(fā)覺得場中剩下的人都不足為慮,于是叫過一個毒蝎,如此這般地囑咐一番,要親自帶人去搜風(fēng)崖山。
他忌憚的人,如若不看著他們死在自己面前,心里決計難安。
莫懷陽還以為自己逃脫了,他在風(fēng)崖山上奔出了半個多時辰,才要松口氣,忽然,耳畔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莫懷陽猛一擡頭,登時嚇得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溫客行整個人好似活閻王一樣,慢慢地從林子的另一端踱步出來,手中捏著一把不知從哪個死人手里撿起來的劍,只用一只手提著,劍尖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口中道:“莫掌門,在下受人之托,來送你一程,請?!?/p>
他每走一步,破爛的袍袖便拖在地上,留下一絲細(xì)細(xì)的血痕,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似乎是硬拖著半邊行動不便的身體似的,說話間臉上的一道細(xì)小的傷口崩開,又流了血,溫客行輕輕地將那落下來的血跡舔干凈,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莫懷陽咬了咬牙——他知道溫客行這是強(qiáng)弩之末,鬼谷谷主,難不成還是神么?他一個人被幾大高手圍攻了幾個時辰,又中了趙敬臨死前砍出的一刀,旁人早該蹬腿閉眼了,不信他還有什么能耐。
可即使這樣想著,小腿卻仍是有些發(fā)顫。
溫客行歪過頭,輕笑起來。莫懷陽忽然狂吼一聲,歷代掌門手中的清風(fēng)劍出鞘,使出畢生絕學(xué),將劍招耍得密不透風(fēng)。
溫客行出招了,他一只手并不利落,這一招十分凝滯,手中破劍竟被清風(fēng)劍攪成了幾段,莫懷陽心里一喜,回手削向他臥劍的胳膊,然而眼前的人卻只剩下一道殘影,忽然不見了。
莫懷陽心中大叫不好,下一刻,脖頸卻忽然一涼,他整個人僵住了。
溫客行手上的一截斷劍卡在了他的喉嚨上,冰涼的手指似乎觸碰到他的皮膚,溫客行嘆了口氣,小聲道:“我沒力氣了。”
隨后將手往前一送,莫懷陽脖子上的血噴出老遠(yuǎn),他渾身抽搐著倒在地上,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音,很快血便放干凈了,人也不動了。
溫客行似乎再也站不住,踉蹌了一下,頹然坐倒在地上,心里茫然地想著,對不起阿湘,叫這個人死得這樣容易。
阿湘,那么煩人的一個小丫頭……暗無天日的十幾年來,他身邊唯一的活物,沒了。
不遠(yuǎn)處有腳步聲傳來,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怪不得沒見到谷主呢,原來在這里乘涼?!?/p>
溫客行覺著應(yīng)該站起來,將這個人殺了,然后活下來,可是他忽然提不起一點(diǎn)力氣來,只是覺得累,木然地轉(zhuǎn)過頭去,望向笑得不懷好意的蝎子。
二十年忍辱負(fù)重,想做的事如今都做成了,便要死在這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