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終極（中）

七爺正在酒樓上，手上端著一杯茶，撥弄著桌子上的一堆小棍，一臉正色，好像他卜卦靠譜似的。

大巫臉上帶著一點(diǎn)笑意，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看著他自娛自樂，就覺得心里平靜快活極了。

只聽七爺“咦”了一聲，口中道：“這卦……看來有點(diǎn)意思?！?/p>

大巫問道：“怎么？”

七爺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嫌我算得不準(zhǔn)么？”

大巫笑道：“我?guī)讜r(shí)說過？”

七爺掐著指頭算了算，道：“十年前在京城，我給你看過手相，結(jié)果你小子說我盡是胡扯，邊都不沾?！?/p>

大巫的眼睛彎起來，露出一點(diǎn)懷念的表情，柔聲道：“是，我記得，你說我主姻緣的天紋長而深，是個(gè)至情至性的癡心人，情路上必然大吉大利百無禁忌，還說我那心儀之人，也是個(gè)忠貞不渝的女子。我當(dāng)時(shí)不信，可后來看著，除了‘女子’有所偏誤之外，倒還真是八九不離十?！?/p>

七爺一怔，眉尖一顫，好像有些赧然似的借低頭喝茶的空避開他的目光，嘴里嘟囔道：“你這小子記得倒清楚。”

烏溪笑起來，問道：“你算的是周莊主他們么，怎么說？”

七爺頓了頓，垂目在那些小棍上又掃了一圈，說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卦象說……”

他似乎想滔滔不絕一番，可說到這里，話音卻陡然頓住，臉上的笑容一凝，偏頭往樓下看去，大巫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間門口進(jìn)來一個(gè)男人。

大巫也皺了皺眉，這男人……身上好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東西，他一頭白發(fā)，身上背著一柄重劍，手上還抱著個(gè)小壇子，進(jìn)門的剎那，酒樓中稀稀拉拉的人好像都停頓了一下，目光全被他吸引。

男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擡頭目光和大巫對上。

大巫眼神一凝，“咦”了一聲，自語道：“是‘古刃龍背’，這個(gè)人……”

來人正是葉白衣，他腳步一頓，忽然徑直向大巫二人走來，開口便問道：“這里住著一個(gè)叫做周絮的人么？”

七爺打量著這個(gè)人，心思急轉(zhuǎn)，問道：“你難道是……葉白衣？”

葉白衣點(diǎn)點(diǎn)頭，絲毫不客氣地往旁邊一坐，口中道：“我找周絮?！?/p>

七爺?shù)溃骸爸苄踝分拘ワL(fēng)崖山了，葉兄可以在這里等，或者有什么話，我可以帶到。”

葉白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了想，問道：“你是姓曹的小子說的，能治好周絮那小鬼的人？”

七爺指了指大巫道：“是他?！?/p>

葉白衣微微帶有些許審視的目光便落到了大巫身上，大巫只是看著他的白發(fā)道：“你這才是真正的‘六合心法’吧？”

他轉(zhuǎn)頭，見七爺頗有興味的模樣，便耐心地解釋道：“練了‘六合心法’的人，只有兩條路，要么走火入魔，要么便走到終極，便是所謂天人合一，不破不立之功?！?/p>

葉白衣冷笑道：“世上沒有天人合一之功，人若能和天不分彼此，活著也沒勁了?！?/p>

大巫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六合心法到了頂層，可以說是有了舉世無雙的神功，乃至不老不死，卻也有個(gè)缺陷，便是從此不得飲食溫物，須得終日飲雪水、食冷物以度日。”

他說著，七爺?shù)哪抗饴涞搅巳~白衣身上，后者正非常自在地涮了個(gè)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大巫看著他說道：“以你的功力，不應(yīng)該滿頭白發(fā)，身現(xiàn)死氣，便是因?yàn)殡x開極寒之地的長明山，飲食常人之物的緣故吧？”

葉白衣僵硬地牽扯起嘴角，笑道：“小子，等你也活到我這般年紀(jì)，就明白了，便是做一年的活人然后死了，也比在那地方當(dāng)個(gè)活死人幾百年強(qiáng)?！?/p>

大巫搖頭道：“我活得好好的，不去練那活死人的功夫?！?/p>

葉白衣并不在意他無禮，只是望著杯中水，像看穿了很遠(yuǎn)的地方，目光有些閃爍，良久，才說道：“很多年以前，我一個(gè)朋友，練功出了岔子，我要救他，又沒有你這樣的本事，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事后他過意不去，便帶著他老婆，便陪著我在長明山隱居，那里有個(gè)破廟，山下人不知道，還以為里面住了個(gè)得道高僧?！?/p>

他好像講這些話藏得太久，即使遇見兩個(g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忍不住拿出來倒一倒，心里想著，若是再不說，這輩子恐怕就沒有機(jī)會(huì)說了。

“我那朋友是個(gè)死心眼的，其實(shí)沒意思，那一家三口人整日里在我眼前晃，我還嫌礙眼——我教他家的小子功夫，可不知何時(shí)起，那小子卻對六合心法起了心思。他娘本不是個(gè)糊涂女人，可……也到底也是個(gè)當(dāng)娘的?！?/p>

他說到這里，黯然搖頭道：“也不想想，若是好東西，我還能不給他么，我當(dāng)他是我自己的……”

便說不下去了，只嘆了口氣。

大巫接道：“三十年前，山河令出現(xiàn)過一次，你是容炫的師父？”

“是我?！比~白衣點(diǎn)點(diǎn)頭，“我自己在山下待不久，便找上了當(dāng)年的四季莊老莊主秦懷章，去追尋那小子的蹤跡?？僧?dāng)年四季莊羽翼未豐，能力也有限，只找到了容炫的尸體，隱隱觸及到了五大家族后人和琉璃甲的事。后來查訪到此中斷，是因?yàn)槲夷俏慌笥?，長青……他覺得對不起我，又突遭喪子之痛，心病難醫(yī)……人就不行了。”

大巫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原來是那位容長青容前輩?！彪S后轉(zhuǎn)頭對七爺解釋道，“容前輩當(dāng)年人稱‘鬼手’，是一代名匠，你給了小孩的‘大荒’和周莊主的軟劍都是出自那位前輩之手?！?/p>

葉白衣臉上依舊僵硬，嘴角卻提起笑意，手指不自覺地?fù)崦璞呇?，笑道：“是他，姓周的小子那把軟劍其?shí)就是‘無名’劍，劍本無名，經(jīng)了我的手，才改做‘白衣’，只是那小子不識貨，恐怕自己還一直不知道呢?！?/p>

七爺忽然問道：“容……前輩去世后的這些年，你難不成都是和容夫人朝夕相對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