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心只想阻止皇帝明日要帶兒子同登午門,逼不得已,用了這個最笨,也或許是唯一有效的辦法,卻沒有想到,情勢急轉(zhuǎn)而下,蕭列竟然會被自己給氣暈厥了,見狀,急忙放下手中裁刀,奔到近前,見皇帝面色灰白,已是不省人事,也是嚇的不輕,急忙幫著李元貴和聞訊趕入的小太監(jiān)一道,將皇帝抬送到了那張榻上。
很快,夜值的胡太醫(yī)趕了過來,見狀大驚,急忙施以針灸急救,折騰了許久,聽到皇帝喉嚨里格格了兩聲,吐出了幾口污血,慢慢地,終于睜開了眼睛,雙目卻黯淡無光,定定地望著上方,神色萎靡至極。
;“萬歲!萬歲!你怎樣了?”
李元貴不停地低聲呼喚,又往皇帝口中喂水,水卻沿著嘴角流了下來。
“萬歲——”
李元貴的眼淚掉了下來。
嘉芙心情極其復(fù)雜,慢慢地跪在地上,看著太醫(yī)和宮人進出奔走,許久,至三更,皇帝雖依舊面若金紙,但情況看似終于平穩(wěn)了些,太醫(yī)先退了出去,李元貴命宮人也退下,自己站在了門邊。
皇帝躺在榻上,慢慢地睜開眼睛,出神片刻,低低地道:“你起來,回去也歇了吧。你懂右安的心,你在護著他,朕不會怪你——”
“朕還是那句話,朕心意已決——等右安來了,朕自會和他講清楚的——”
蕭列說完,仿佛十分疲倦,閉上了眼睛,再無發(fā)出半點聲息。
“夫人,請回吧。”
李元貴走來,輕聲道。
嘉芙眼中慢慢地沁出了淚,自己也不知到底為何流淚,為何會如此難過。
或許是為蕭列口中那句“你懂右安的心,你在護著他,朕不會怪你”。
或許是為自己的無能,拼勁全力,到了最后,竟還是無法幫上裴右安的半分忙。
她從地上起身,慢慢地走了過去。
……
次日,昭平六年,三月廿六日,正逢大魏皇帝五十千秋萬壽,朝廷大赦天下,除謀反、大逆、惡逆、不道、大不敬等十惡以及故意殺人獄成者外,其余犯人,皆得以赦免出獄,天下感恩。京城之中,到了這一日,民眾更是歡欣喜慶,有新衣的穿新衣,無新衣的穿上漿洗過后的干凈衣裳,家家燃香,頂禮膜拜,代天子向天祈壽。京城那條從南門通向皇宮的大街兩旁,更是被人擠的水泄不通,人人都在翹首,等著觀看押送倭寇俘奴的囚車隊伍經(jīng)過。
是日,艷陽高照,日頭漸漸升高,照在皇宮午門那座宏偉的城樓之上,重檐黃瓦的廡殿頂上,金光耀目。
一千五百余名錦衣大漢將軍分列在午門城樓兩側(cè)的廣場之上,隊伍綿延百丈,大漢將軍無不英武挺拔,俱身披明甲,腰配軍刀,手執(zhí)長戈,陽光照在明甲之上,熠熠生輝。朝廷大臣,從六部九卿往下,至四品以上,共五百余人,按照文武班序,身穿朝服,戴翼善冠,手抱玉圭,肅然而立,等著皇帝現(xiàn)身登上城樓。
巳時中,午門正中門樓左右的闕亭之中,傳出鐘鼓之聲,兩聲相和,悠長沉凝,一頂龍輦,在前后儀仗的護衛(wèi)之下,被抬到了午門的北門之前。
龍輦停下,皇帝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了通往午門城樓的那條步道之上。
皇帝頭戴十二旒的帝王冠冕,身穿日月、星山、織火、華蟲的十二章帝王冕服,朝著城樓一步步走來。
他的面色是灰白的,眼底帶了血絲,剛剛下輦的一剎那,腳步微微一晃,仿似有些站不穩(wěn)腳,額前十二旒簌簌晃動,幸被身旁的李元貴一把扶住。
“皇爺爺,你怎的了?”
一早起,慈兒便也覺到了皇帝的異常,此刻有些不安,輕聲問道。
“皇爺爺沒事。”
蕭列朝他一笑,推開了扶住自己的李元貴,將他從輦上抱了下來,輕輕放在地上。
慈兒仰頭,眺望了眼前方那座雄偉的城樓,小小年紀(jì),仿佛也感覺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迫人氣勢,遲疑了下,輕聲道:“皇爺爺,我真的能上去嗎?”
蕭列朝他伸出手:“不要怕,隨皇爺爺來?!?
慈兒被蕭列牽著手,來到了城樓之下,一步步地登上臺階,終于,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同時出現(xiàn)在了城樓預(yù)先設(shè)好的御座之前。
一大一小,兩張座位,起先因為高度,城樓下的百官并未留意,直到依稀看到皇帝和身邊那個孩童同時出現(xiàn)的身影,百官這才覺察,紛紛面露詫色,無不墊腳仰頭,極力眺望,想要看個清楚。
皇帝帶著慈兒入了御座,站于城樓垛子口邊的一名宣令官高聲宣令,號令被身邊兩名侍衛(wèi)傳下,二傳四,四傳八,依次迅速合聲傳遞了下去,五百余名朝廷官員和一千多名大漢將軍面北,朝著城樓上的皇帝齊齊下跪,伴隨著明甲和刀劍相碰的金鐵之聲,山呼萬歲,震耳欲聾。
慈兒坐在小座之上,一雙小手緊緊地抓著座椅兩旁的扶手,眼睛一眨不眨。
一隊人馬,漸漸地從承天門進入,來到端門之前,一聲號令,一個身材魁梧,滿面胡須,身穿戰(zhàn)甲的凜凜大漢,領(lǐng)著身后千名昂揚雄壯的軍士,穿過端門,整齊闊步,來到宏偉的午門廣場之前,朝著上方那遠(yuǎn)的只能看到模糊人影的城樓高聲稟告:“臣蕩倭總兵董承昴,奉旨蕩剿東南倭寇,上有皇帝陛下天恩浩蕩,下得沿海軍民同仇敵愾,前后歷時三年,終不辱使命,掃平倭患,今日獻上兩百二十三名大小倭首,恭請皇帝陛下發(fā)落,揚我大魏天威!”
他稟告完畢,帶領(lǐng)身后將士起身,分列兩邊,只見身后押來數(shù)百名倭奴,無不脖戴枷鎖,手足鐐銬,行到廣場中間,伴隨著四周雄渾激蕩,直沖云霄的“殺”“殺”“殺”的怒吼之聲,這些平日一身惡膽的倭奴武士,此刻俱是面無人色,紛紛軟倒在地。
刑部尚書手中捧了城樓上送下的圣旨,快步行到距離城墻一箭之遙的廣場中心,高聲宣讀罪狀,宣讀完畢,轉(zhuǎn)過身,等待遠(yuǎn)處城樓之上皇帝的發(fā)令。
蕭列慢慢地站起身,抱起了慈兒,行到城樓之前,在城樓之下無數(shù)雙驚詫目光的注視之下,轉(zhuǎn)過臉,對著慈兒道:“發(fā)令?!?
慈兒一雙小手緊緊地捏成了拳,揚起還帶著稚嫩的聲音,高聲道:“正.法!”
這一道“正.法”之聲,被身旁侍衛(wèi)再次聯(lián)合傳遞下來,最后傳至廣場正中,一千五百名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正.法”,倭奴被劊子手拖出端門,來到承天門外,在那里,預(yù)先已經(jīng)設(shè)好刑臺,在周圍擠滿了的無數(shù)民眾的目光的注視之下,鬼頭大刀,應(yīng)聲齊齊而落。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排山倒海般的聲音,再次回蕩在了午門城樓之前,鴿哨陣陣,養(yǎng)在承天門附近的白鴿,振翅飛上了天空。
董承昴隨身邊的文武百官,向著前方遠(yuǎn)處皇帝的方向下跪,叩首,抬起頭時,眼中掠過一道難言的復(fù)雜情緒。
裴右安一身風(fēng)塵,縱馬如風(fēng)般闖至皇宮最外的承天門前時,耳畔聽到的,便是城門之內(nèi)傳出的那陣排山倒海的山呼萬歲之聲。
他停了馬,在那山呼萬歲的回蕩余聲之中,仰頭望著前方遠(yuǎn)處闕樓上方回旋的鴿群黑影,身影凝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