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拘,為兄跟你掏心窩子,做人要腳踏實地。比如畫畫兒,得拼天分,攢實力,你利用泰西畫法,整虛頭巴腦的花招唬人,沒用!幾百年前東坡居士便在他的《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說了:‘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用形似與否評論畫作高下好壞,這等見識與兒童無異。大夏丹青貴在神似,你走形似那套,頂多搏一時注目,那也是將你當過街老鼠低看,永遠上不得臺面!”
在他想來,借酒蓋臉在人前羞趙野一頓,趙野再不悅,也不好當著杜葉兩位行內(nèi)巨擘跟前,和他這個酒醉前輩發(fā)脾氣。果然發(fā)脾氣更好,顯得心胸狹隘,連醉言都聽不得。
趙野聞言,平和笑道:“隱之兄,東坡居士不贊同只以形似與否評論畫作高下,可未曾說過不求形似?!?/p>
接著他似想起一樁趣事,又笑道:“說來有趣,東坡居士在《凈因院畫記》說過:‘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無常形者也。①’山石竹木,水波煙云在隱之兄專精的山水畫中十分常見,倘使旁人沿用你斷章取義的法子,豈不能曲解成你專畫山水畫,欺世盜名的嫌疑越重?”
(①山石竹木,水波煙云,雖然沒有固定形態(tài),但有它恒常的本質(zhì)。畫固定形態(tài),出現(xiàn)差異錯誤,人人都看得出來;畫本質(zhì)失當,即便是懂畫的人也未必能察知。所以凡是可以欺世盜名的人,一定是依靠他所畫的事物沒有常形)
陰晦料不到自己用蘇東坡名句壓人,趙野立時便能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他正要反唇相譏,趙野話鋒一轉(zhuǎn),“雖說隱之兄不求甚解,不過有酒了,仍能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小弟佩服。待隱之兄精神大好,想必談吐更有意思,小弟迫不及待期盼屆時與你一同鐕研畫道?!?/p>
陰晦警覺趙野不是軟柿子,自己再多言,借酒謗人之事要露更多餡。
他不好還嘴,索性越加“倚重”趙野,身子連同胳臂使勁往人那頭壓,恨不得騰空掛在對方身上。
趙野受他壓迫,說話跟著費勁,“哎,隱之兄……看不出你這么沉?!痹捨赐?,他踉蹌幾步,陰晦不由自主教他帶引,額頭磕上正房游廊柱子。
陰晦氣疼,欲待理論,后頭杜長春哈哈大笑,笑聲很直白,就是兩個乳臭小兒斗心眼,把他給逗樂了。
陰晦為保全殘存顏面,只得裝醉到底,耐著性兒由趙野攙回東廂。
翌日晨間,趙野漱洗用飯完畢,院里伺候答應(yīng)的薄嫗提著炭簍,將宋家供給他取暖的黑炭送來。
趙野一瞅炭簍,道:“薄嫗,這炭成色比昨兒好,也多了些。”
薄嫗經(jīng)問彎下腰,湊近炭簍猛看一會兒,陪笑道:“老身眼神不好,錯將正房老畫師的分例送到廂房。趙畫師莫怪,老身這就將炭送去正房,將你那分換回來?!?/p>
趙野提起炭簍,“我來送去正房?!?/p>
“那不行,那怎么好意思,趙畫師是客人?!?/p>
“走幾步的事罷了。”
薄嫗稱謝,“老身去陰畫師那兒拿回另一分正房木炭?!?/p>
趙野進得正房,杜長春和葉百忍在正廳吃茶閑話,遂向兩人說明原委。二老中,葉百忍年長,杜長春便讓趙野將炭搬進前者寢間。
趙野換取回自家那分炭,折回正廳,聽到東廂傳來陰晦話聲。
“怎么是送錯?東廂寒冷,供給這等木炭額數(shù)并不為過,更別提宋翁出手大方,與我素來交好,又怎會給炭少于這個數(shù)?敢是你們下人扣克?”
薄嫗頻頻賠禮,矢口否認私昧炭火。
趙野一手提炭簍,一手打起正房門簾,要往東廂去,恰好有個大姑娘才剛進院,從游廊走向東廂。
兩人遠不遠,近不近,打了個照面。
那姑娘小頭小臉,兩頰飽滿,下巴微尖,讓她在十七八歲的年紀猶存幾分稚氣。水靈靈圓眼眸帶笑,神態(tài)甜美;紅唇豐潤,又顯艷麗。她身上穿著大紅綾棉襖,白綾裙,雖則棉襖臃腫,但由身型起伏不難猜到衣下體態(tài)細腰豐乳。
姑娘搖曳生姿信步走來,遙遙瞅見趙野,臉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當即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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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譯文稍長,放在句子后,段落太長;放在作話,小天使們要下拉,不便閱讀,所以這次放在句子后。
②在很久以前,我熟給趙野取了齋號“行月齋”,等著這段情節(jié)用,到頭來發(fā)現(xiàn)忽略了作品落款問題。畫師在作品落款,一般用本名或字,所以第159和161章本來用他行月齋的齋號,后來更動,改成以表字“無拘”流傳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