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闃都里邊的事,到底得聽您的吩咐。”潘如貴說,“等過些日子,魏嬪娘娘得了子,太后便再無須憂愁了?!?/p>
太后翻手,輕輕拍了拍潘如貴的手臂,意味深長地說:“魏嬪得子之前,皇上的身體,就還須你時(shí)時(shí)看顧著了?!?/p>
“得了太后的令?!迸巳缳F說,“奴婢仔細(xì)著呢。”
沈澤川出來,外邊人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他和紀(jì)綱一前一后地下了階,看見蕭馳野正策馬離開。
“禁軍不是廢了嗎?!鄙驖纱粗採Y野的腰部與腿部,說,“但看他這模樣,分明是沒落下功夫?!?/p>
“擅騎射?!奔o(jì)綱瞇眼打量了一會兒,“就是沒交過手,不知這小子力道如何。若是他五年前就已經(jīng)能拉開蒼天大弓,而今只怕力氣更甚。川兒,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與他交手。”
沈澤川不答,卻不妨那已經(jīng)快要轉(zhuǎn)街的人忽然勒馬調(diào)頭,直直地對著他打馬而來。
沈澤川只看著蕭馳野,不躲也不讓。蕭馳野馬到跟前,猛地擦過他。沈澤川的袖袍被風(fēng)鼓動起來,片刻后又垂了下去。
“這案子與你什么干系?!笔採Y野的馬繞著沈澤川轉(zhuǎn)了一轉(zhuǎn)。
“與我沒干系。”沈澤川又對他笑,“卻是與二公子干系大了?!?/p>
“潘如貴失了狗,我栽了頭。今日誰都沒得的好處,偏偏叫你給撿著了?!笔採Y野從馬背上俯身來看他,“怎么命硬的人,運(yùn)氣也這般好?”
“這是沾了二公子的貴氣?!鄙驖纱ㄒ部粗t遜地說,“若不是二公子出手,我哪能出來呢?”
蕭馳野目光里滲著涼意,他說:“你消息靈通啊。”
“一點(diǎn)小把戲。”沈澤川說道。
蕭馳野看著天色,海東青抓了只雀回來,正盤在上空求賞。
“出來了也無妨?!笔採Y野打了哨,海東青立即落在瓦上,蹬著雀,撕了個(gè)稀巴爛。他再看向沈澤川,“闃都這么大,總要找著樂子玩。”
“貴人就是貴人?!鄙驖纱ㄕf,“樂子找的也與別人不同,吃喝嫖賭一概不在眼中,非得與人玩。不過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只有我陪二公子,那多無趣?!?/p>
“我看著你?!笔採Y野捏著馬鞭,扯了嘴角,“就覺得很有樂趣,還要?jiǎng)e人參合什么?!?/p>
沈澤川說:“這怎么受得起?我為二公子找了許多朋友呢。”
“操心我不如操心你自己?!笔採Y野收回目光,“錦衣衛(wèi)是個(gè)好前程,紀(jì)雷那般愛重你,想必會恭候你的大駕光臨?!?/p>
沈澤川輕笑出聲,他看著蕭馳野,眼里都浸著笑,溫聲說:“你我皆是池魚籠鳥。我有個(gè)好前程,你不也處在安樂鄉(xiāng)?我了無牽掛,孑然自在。二公子,你也行么?”
兩側(cè)燈籠高懸,襯著沈澤川愈發(fā)美如冠玉。海東青啖完血肉,落回蕭馳野的肩頭。
“既然是池魚籠鳥?!笔採Y野撣了海東青羽間灰,“還裝什么自在呢?!?/p>
晚上沈澤川歸了寺,服完藥,與齊太傅隔著小幾對坐在院里。
紀(jì)綱在昭罪寺里架了個(gè)小院子,依著齊太傅的要求,栽種了些許竹子,辟了個(gè)菜圃。夏夜坐在外邊,很是舒爽。
“皇上不欲深究?!鄙驖纱ㄕf,“為了保著楚王,才允了我出去。先生料事如神?!?/p>
“神不神,且先不能定論。”齊太傅磕著棋子,咂了咂嘴,說,“上回說,年初起皇上便病得起不了身。他如今正值壯年,又有太醫(yī)院的照料,反倒比在潛邸時(shí)更加羸弱,潘如貴可謂是功不可沒。”
紀(jì)綱蹲門口磨著石頭,說:“怒有八分是沖著他們?nèi)サ?,連紀(jì)雷也一道罰了,顯然是恨久了?!?/p>
“人若是自感時(shí)日不多,膽子也會大些?!饼R太傅說,“他做了這樣的皇帝,一輩子都在委曲求全。”
“太后不喜楚王,如今卻只有楚王能登皇位。今日紀(jì)雷對楚王連咬幾口,若是得了潘如貴的屬意?!鄙驖纱谥兴幙嘁獠簧ⅲ麛Q眉說,“我便信了,潘如貴既然有置楚王于死地的心,必定是已經(jīng)沒了后顧之憂。宮中還有別的皇嗣,遠(yuǎn)比楚王更易操控?!?/p>
“先帝自律?!奔o(jì)綱吹了吹灰,說,“不能吧。再者若真的還有個(gè)皇嗣,這些年怎么能藏得?。俊?/p>
“只要流著李氏的血,就是皇嗣?!饼R太傅叩了棋子,說,“先帝是沒有,可如今的這位,就不能再生一個(gè)嗎?一旦后宮誕下皇嗣,這位氣絕,太后便能帶著個(gè)??褓嬰兒上朝聽政,連珠簾也不必掛了?;ㄋ贾t到時(shí)再封個(gè)托孤大臣,那大周就真的要姓花了?!?/p>
“可是蕭馳野與楚王交情不淺,楚王登基于蕭家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鄙驖纱﹃遄?,“離北不會坐視不管。只要楚王還活著,蕭既明連同邊郡陸廣白就能兵逼闃都。八大營怎么打得起這一仗?”
齊太傅用肘壓著小幾,摳了摳亂糟糟的頭,說:“蘭舟,糊涂!太后想不到么,那他們五年前要蕭馳野干什么?有蕭馳野在手,蕭既明豈敢輕舉妄動。闃都八大營對上離北鐵騎打不贏,那啟東守備軍呢?戚家沒道理參合這一場吧,為著‘忠君’二字,戚竹音也要出兵攔住蕭既明?!?/p>
紀(jì)綱見沈澤川沉思不語,便說:“當(dāng)今圣上不是還沒死嗎,愁什么!緊要的是明日,明日川兒便要去錦衣衛(wèi),正到了紀(jì)雷手底下,我擔(dān)心著呢?!?/p>
“所以我才說不是我料事如神!”齊太傅急躁地說,“皇上把蘭舟放到了錦衣衛(wèi),他這是達(dá)了自個(gè)兒的目的,又順了太后的意思。可他真不記得蘭舟在詔獄時(shí)是誰審的么?狹路相逢,你說他什么打算。我還有問你,紀(jì)綱!今日你找到小福子時(shí),他真的還有氣嗎?”
紀(jì)綱把石子在指腹擦了擦灰,靜了少頃,說:“不好說,時(shí)間太緊,來不及察看。”
“是了。”齊太傅看向沈澤川,“你好好想一想,若小福子在我們下手前就是死的——那到底是誰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