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黃雀
翌日沈澤川該去錦衣衛(wèi)領差職,正逢奚固安的胞弟奚鴻軒做東開席,請了近來闃都之中的才子新秀,在朝東樓里雅談。
奚鴻軒身形肥胖,坐下時須得有人候在側旁打扇。他捏著竹扇,說:“今年是在下走運,雖然沒請著延清,卻請著了元琢!”
薛修卓有官職在身,今日沒來。奚鴻軒說的“元琢”,則是當今海閣老海良宜的愛徒姚溫玉。這三人能如此親昵相稱,除了是同出闃都八大家,更是自小的情誼。
正說著,見那珠簾一挑,走進個如玉溫粹的雅士,身著鴉青斜領大袖袍,腰墜招文袋。他聞聲只笑,在座儒生皆起身相迎,一時間寒暄聲起。
姚溫玉一一拜過,請大伙落座,才坐下,說:“年年都見,我哪值得‘難得’兩個字?!?/p>
他這般謙遜,可在座無人膽敢小覷。因為姚溫玉早年便是闃都神童,八歲作詞,十二頌賦,是姚家老太爺擱在掌心里的“玉”。為著不讓他天才漸逝,專門投入了海良宜的門下。海良宜為人刻板嚴肅,至今只有這么一個學生,也是異常珍視。
大家閑話之后,談起近來局勢。
奚鴻軒揮手示意左右停下扇風,說:“闃都么,近來確實有樁奇事。不知諸位兄臺可還記得五年前畏罪自焚的中博建興王沈衛(wèi)?”
“畏縮不戰(zhàn),通敵小人!”列座一人直身,說,“按律當斬,誅他九族也不為過??蓢@皇上宅心仁厚,非得留下那沈氏余孽。今晨聽聞他竟然出來了。沈衛(wèi)罪已確鑿,他身為兵敗罪臣之子,怎么能出任差事?這叫天下賢才如何信服!”
“是啊。”奚鴻軒說,“這怎么能行?從來沒有這個說法嘛?!?/p>
“多半是太后要保人?!庇腥擞终f,“早就聽聞,這個余孽與花家有些淵源。可私情怎么能比得過國法?這不是亂了律法嗎!”
奚鴻軒長吁短嘆,憂心忡忡:“只怕此事開了先河,讓往后的罪臣子嗣皆有機可乘了。”
儒生們頓時群情激奮,為著沈衛(wèi)那等罪行,也不能容沈澤川出來。
“元琢怎么看?”
姚溫玉喝茶,平和地說:“我久不在闃都,不知詳情,怎好開口?”
奚鴻軒體恤地說:“是了,你時常在外游學,不知闃都之事?!?/p>
不知是誰先說:“在座都是飽讀詩書之輩,大伙皆是知廉恥、通律法的人,斷然不能這般坐視不理。”
奚鴻軒說:“那該如何辦呢?”
這人答道:“我們皆是國子監(jiān)在學,群情奮起,皇上也該三思。不如回去,同大家一道面跪明理堂,求皇上收回成命,嚴懲沈氏余孽!”
席間附和聲頓起,奚鴻軒合掌夸贊道:“好!諸位不愧是國之棟梁,今日一跪,便是千古流芳!在下慚愧,雖不是國子監(jiān)在學,卻也愿意隨大家一道?!?/p>
方才說話的儒生便說:“這怎么行?鴻軒兄的胞兄乃八大營執(zhí)印指揮使,若是為著此事收到牽連,便是得不償失了。列位,便由咱們去吧!”
散席時姚溫玉喚掌柜蒸了些酥軟易入口的肉食,他等待時,聽著樓下下來的儒生們竊竊私語。
“說什么‘璞玉元琢’,不也是個縮頭烏龜嗎?瞧他方才,連句話也不敢說,哪里比得上鴻軒兄仁德!”
姚溫玉往嘴里送了顆松子,只做無聲一笑,并不跨出去與人爭辯。待肉包好,他出來時,人已散得差不多了。
奚鴻軒說:“元琢,我送你?”
“不了?!币赜裉崃颂崾稚系娜?,“我去老師府上。”
兩人拜別,奚鴻軒看著姚溫玉的背影,冷笑片刻,說:“走?!?/p>
另一頭沈澤川已到錦衣衛(wèi)庭院。他跨入門檻內,便得了四面八方的注視。那滿院匆忙的錦衣衛(wèi)路過都要看他一眼。
引路的正是葛青青,他帶著沈澤川往值檔房去,說:“咱們錦衣衛(wèi),分四種人。一是民戶選拔,家中有姊妹是宮中灑掃的‘女戶’,兄弟來了錦衣衛(wèi),掛著臨時腰牌,雖也免征役,卻沒俸祿,諸如小吳。二是得了大內公公的推薦,叫‘中官推封’,指揮使大人便是如此。三是軍戶出身,蔭恩世襲,我就是這樣。四是術業(yè)有專攻,業(yè)域奇才,那都不問出身,是皇上欽點來的,這類人很是厲害,你以后自會遇著他們。[1]”
葛青青說著打簾,招呼道:“你要領差職,上冊檔,就在這兒了?!?/p>
沈澤川入內,檔房中的嘈雜聲戛然而止。那衣著不同,腰牌不同的錦衣衛(wèi)皆轉過了頭,堂中陷入詭異的寂靜。
“沈澤川?”翹腿坐桌后的男人推開面前的冊子,瞧著他,“就是你啊?!?/p>
沈澤川見他身著飛魚服。錦衣衛(wèi)之中,飛魚服是非參將品階以上不能穿的。于是稍行一禮,說:“正是在下?!?/p>
這人額前垂發(fā),胡茬未清干凈,行為舉止頗顯落拓。他摸著下巴,笑道:“果然是舞妓之子,不枉當年沈衛(wèi)千金一擲為博紅顏一笑。青青,給他牌子?!?/p>
他說著把桌上備好的腰牌拋給葛青青。
葛青青接了牌子,遞給沈澤川,說:“蘭舟,這位是咱們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大人,今日專程來給你遞牌子的?!?/p>
“鄙人喬天涯?!眴烫煅恼f著示意沈澤川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