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瑤姬再忍不得,刷的一下站起來,她身前原擺著黃花梨的小幾,隨著她霍然起身的動作哐當(dāng)翻倒在地,筆墨紙硯灑了一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種人?! ”她氣得手都在抖,身上一陣陣的發(fā)冷,他竟然,竟然這樣羞辱她!
“什么那種人,”蕭煜的眼神也一瞬間冷了下去,“那種人又是哪種人?圣人覺得不齒?還是自覺受了侮辱?從高祖到先帝,就沒有哪一個是因愛而娶妻立后!”
他坐在那里,不疾不徐,只是聲音冷硬:“這和你是什么樣的人沒有關(guān)系,你是皇帝,為了把這個皇帝做下去,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去做。為君者,從來就不能肆意!或者,”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是挑釁又輕蔑的,“若圣人實在不愿,大正宮的龍椅,多的是人想坐?!?/p>
“也包括你?”瑤姬忽然冷靜了下來。
“自然也包括我?!笔掛虾敛华q豫。
“好,好啊……好一個攝政王,”瑤姬的眼神越來越冷,“言語脅迫君上,蕭煜,這就是你的為臣之道?”
蕭煜分毫不讓:“直呼長輩名姓,看來這也是圣人的子侄之禮?!?/p>
“你可別忘了,”瑤姬言語冰冷,“天地君親師,叔侄之前是君臣,君前失儀,該當(dāng)何罪,”她驟然拔高聲音,“給朕跪下!”她見蕭煜紋絲不動,“不跪是嗎?段宏遠!”
段宏遠一直守在門外,聽到殿內(nèi)的響動,早已是大氣都不敢出,聞言渾身僵硬地正欲應(yīng)喏,蕭煜動了。
他站了起來,回視著瑤姬冰冷的眼神,對小皇帝來說,這樣的目光是她從未有過的,鋒銳得像是一把刀。不知為何,他心中竟沒有絲毫憤怒,,只是回視著她,像是分寸不讓,又像是純粹的凝睇。
在這滿室難熬的凝滯中,連瑤姬都沒有預(yù)料到,他撩起衣擺,跪伏于地:“臣……知錯,請圣人責(zé)罰?!?/p>
宮中傳出圣人口諭來,攝政王御前失儀,罰俸半年,著其閉門思過一月。
這一下頓時朝野大嘩,張靖安差點驚掉了眼珠子。倒不是朝臣們驚異于攝政王會御前失儀,而是他竟然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懲罰,關(guān)在王府里閉門不出。
“他這是……要示弱了?”張靖安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這么一個理由,否則實在不能解釋跋扈如蕭煜竟會有此舉。
不管朝臣們私底下都在如何議論,倒沒有人敢在瑤姬面前打聽,無他,皇帝這幾天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雖然這皇帝還小,那也是不容冒犯的?,幖б幻娓嬲]自己別想著那個混蛋叔父,一面又不得不承認(rèn),蕭煜的話很有道理。
她對能不能繼續(xù)做皇帝并不在意,可寧宗駕崩之前,她親口答應(yīng)過一定會完成寧宗的囑托。所以她不得不坐在這個位子上,更要想方設(shè)法保住皇位,只有等到哪一天,有一個身俱帝系血統(tǒng)的孩子來繼承帝位,她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可是這并不簡單,瑤姬的祖父光宗原本就膝下荒涼,只有兩子一女,還全都過世了。次子燕王只留下了榮壽公主一個獨女,幼女安陽大長公主雖然和駙馬有一子,可那孩子也不姓蕭,瑤姬是不能將其過繼的,所以她唯一的法子竟是只能如蕭煜所說,想辦法生一個孩子出來。
原本她心中確實不愿,此時想通了,只能安慰自己大不了就當(dāng)作是藉精生子,只不過還得和“精”的主人發(fā)生關(guān)系。
這個男人卻不能是和朝廷有牽扯的人,最好出身普通,無牽無礙,瑤姬也不用表露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懷上孩子,連孩子的生父也不必告訴。她打定主意,便暗中派自己的心腹在京畿物色合適人選,既然是為皇家留嗣,自然要講一點要求,好在如今并不著急,只是先尋著罷了。
因著她想通此節(jié),對蕭煜的怒氣也便散了——她原本就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雖然意識到自己那番說不出口的心意是完全無望的,倒也心下釋然了。偏偏一個月之后蕭煜重新歸朝,一次也沒來給瑤姬授課?,幖в质菤庥质切?,怎么這家伙竟還慪氣了?
他如此作為,朝臣們自然不會沒反應(yīng),世家眼看著前段時間皇帝和攝政王越走越近,心里還在憂慮呢,這會兒一看兩邊翻臉,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往瑤姬面前湊,想趁機給她施加更多的影響。瑤姬煩不勝煩,只好自己給自己搬了個梯子下,奏議之后把蕭煜單獨留下來:“七叔許久不來給朕授課,朕的課業(yè)略有不足呢?!?/p>
蕭煜似笑非笑:“臣看圣人和太傅師徒無間,并無不妥?!?/p>
大概是覺得他這話說得有些酸意,瑤姬不由好笑:“太傅是太傅,七叔是七叔,怎能相提并論?!?/p>
“有何不同?”
不知為什么,瑤姬總覺得蕭煜似乎話中有話,可又品不出什么來,只得拿出了萬能的答案:“七叔與朕是一家人,自然與太傅不同?!?/p>
蕭煜唇邊微蘊笑意,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浸透在空蒙的霧靄里,又透著說不出的了然:“圣人有此言,臣心甚慰,只望圣人一如既往,臣與圣人……畢竟是叔侄?!?/p>
他之后又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瑤姬已全然記不得了,她恍恍惚惚地讓蕭煜退出去,又恍恍惚惚地坐在胡床上,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他看出來了!看出了自己的親侄女對他有了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