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夢醒時見你(3)
男人的病態(tài)還未消失殆盡,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頭發(fā)軟趴趴地垂在額前。褪去一身鉛塵返璞歸真,他眼里有著干凈的情愫,這一瞬間,依稀可在這個三十六歲的成熟男人身上,看到輕狂如初的少年模樣。
那是人一生中最真摯的情感,也是最炙熱的表達。
隔著兩米的距離,溫以寧手上捧著一個蘋果,就這么笑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傅西平來探望唐其琛。人還沒進來,在走廊上就能聽到他大呼小叫的動靜,“小護士,你們這層最帥的那位病號住哪床呢?”
唐其琛半躺在床上閉目休息,留置針長長的針頭還扎在手背里,最后一瓶藥水還剩小半沒吊完。他睜開眼睛,瞄了眼門口,“最吵的那個來了?!?/p>
溫以寧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去開門,手還沒碰著門把,門板就從外面推開。猝不及防的,溫以寧往后趕緊退了一步,差一點點就砸中她了。唐其琛皺眉不悅,目光嫌棄的落到傅西平身上, “會不會敲門了?”
傅西平莫名挨了一頓訓,挺稀奇的:“謔,我來看你,你這是對客人該有的態(tài)度嗎?”
他身后的霍禮鳴閃出身影,平靜道:“西平哥你做錯了,差點打到她了。”
傅西平被這哥倆一前一后的夾擊,心里郁悶得不行, “你真是他的官方發(fā)言人,唐其琛說什么你都無條件擁護的是吧。”
霍禮鳴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溫以寧稍顯局促的把路讓出來,“西平哥,進來坐吧?!?/p>
傅西平笑著說:“不好意思啊念念,剛才急著了,差點撞著你?!闭f完就換了表情,對病床上的唐其琛橫眉冷對:“哥們兒,夠時髦的啊,讓人上醫(yī)院來給你拜年,讓不讓人省心?”
“你空手來拜年,還有臉說這么多?”唐其琛語氣涼颼颼的盡是嫌棄。
“不錯,還有力氣說話,可見沒真廢?!闭{(diào)侃兩句,傅西平挨著他床邊坐下,翹著腿兒,笑瞇瞇地望著他。
唐其琛呵的一聲,“不演變態(tài)殺手可惜了?!?/p>
傅西平笑罵,“丫的,這哪兒有病,還是這么損?!?/p>
現(xiàn)在自然是順遂安康,老友之間的幾句調(diào)侃話,但擱傅西平心里他還是明白的。唐其琛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他這人性子太能壓了,用俗語說就是老謀深算,心思深不見底的。人又很長情,能數(shù)的上的男女之情就兩段,一場無疾而終的單戀,一場就是現(xiàn)在。說好聽點是長情,其實并不是什么長不長的,他在感情這件事上,幾乎薄如蟬翼。這么些年,多少女人接近他,對他示好,但花花世界也焐不熱這一副心腸。
傅西平總覺得他遲早有天要出點事兒,這不,兌現(xiàn)了。
“過年我在南美度假,昨兒回來才聽到了風聲。”傅西平還是后怕的,“哥們兒,以后不帶這么玩啊?!?/p>
唐其琛底子還虛著,聲線薄,“老爺子壓著消息,你不知道也正常?!?/p>
“集團那邊沒出亂子吧?”
“柯禮在,不至于?!?/p>
唐其琛這身體十天半月也好不了,短期內(nèi)不見得能回公司。瞞太久也瞞不住,干脆公布了實情,但病情還是藏了個底,只說是做了個小手術(shù),需靜養(yǎng)。亞匯是上市企業(yè),董事會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里。消息一發(fā)出,亞匯當天的股價就跌了四個多點。
軍心不穩(wěn),誠惶誠恐。
唐其琛能在這個位置做這么多年,自身的影響力不容置疑。
擾人的公事傅西平也不會多說,他反倒高興,“你早該休假了?!比缓笠馕渡铋L的看了眼溫以寧,呵呵笑道:“念念,蘋果是給西平哥削的嗎?”
他們聊天,溫以寧就默默在旁把剛才那只蘋果給削了皮。眼下注意力又到她身上,索性大大方方的遞過去,“西平哥吃蘋果?!?/p>
“太乖了。”傅西平接過剛要往嘴里塞。
“放下。”唐其琛冷不丁的打斷。
傅西平不以為意,“你現(xiàn)在還不能吃生冷的吧,別浪費?!?/p>
他嘴張了半圈,唐其琛打著針,手不方便,但腳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就這么伸出被子,用勁兒踹了一下他的腰,臉上寫著,“就算浪費也不給你吃。”
溫以寧臉頰微紅,小聲對唐其琛說:“別鬧?!倍髮Ω滴髌奖傅男α讼?,“他中午忘記吃藥了,西平哥,我再給你削一個。”
傅西平朗聲笑,肩膀愉悅地顫抖,就連一旁的霍禮鳴都忍不住彎了嘴角。
“錄下來錄下來,早想看他吃癟了。舒坦!”傅西平性子開朗,總能把氣氛弄得熱烘烘,他跟溫以寧說:“你以后給哥好好治治他!唐總太囂張了,打牌沒少贏我的錢,現(xiàn)在還要吃蘋果醋。以前咱們在一起看片兒的時候,他的興趣愛好就異于常人了?!?/p>
唐其琛一聽他說起這茬,就知道不對味了。聲音提高了些,“傅西平。”
傅西平?jīng)]打住。其實這話是對霍禮鳴說的,男人之間誰沒點樂子,早習慣了?!皠e人都只看胸,看腿,看腰。知道你其琛哥對哪個部位情有獨鐘么?--大腿根。喜歡看腿掰上去的劇情,弄得越狠越喜歡,那眼神跟開了光似的,你說奇不奇特,誒,其琛,你是不是有點什么特殊嗜好啊?!?/p>
溫以寧下意識的扭過頭看了一眼唐其琛,唐其琛嘴角顫了顫,被她這一不可置信的眼神給看虛了。
唐其琛冷著臉,直接吩咐霍禮鳴,“把他弄走?!?/p>
傅西平一聽就聽出了門道,這是不樂意了。時間差不多,反正就過來摸個底,知道他沒事兒也就放了心。傅西平很自覺得走人,“行吧,你好好休息,康復后我們再聚。”
霍禮鳴與他一同離開,去取車的路上,傅西平越想越有意思,挑眉問身邊的小霍爺,“該不會是他還沒跟念念在一塊過呢?”
霍禮鳴被唾沫嗆了一下,沒忍住地咳嗽,咳得臉都漲紅了。傅西平又誤以為了,嘖了一聲,“你怎么也這么純情,左青龍右白虎都白紋了?!?/p>
唐其琛的所有檢查報告出來后,齊教授認真評估了番,然后告訴他,明天可以出院。
住院期間,景安陽又來過幾次,每一次,溫以寧都很自覺得出去,把時間單獨留給母子倆。但景安陽都沒有待太久,走時的臉色說不上差,失望和低落摻混在一起,看起來也讓人惻隱。溫以寧站在門口,跟她面對面的撞上也難免尷尬。景安陽見著人,情緒很快收斂回去,又是高貴從容的面孔。幾次下來,都是溫以寧主動喊:“伯母。”
景安陽略一點頭算是招呼,然后什么交流都沒有,徑自走了。只是兩人在醫(yī)院的最后一次照面,景安陽忽然對她說了聲:“辛苦?!?/p>
溫以寧腦子木木的,實在體會不到這話里的意思,她打了水走進病房,唐其琛看她一眼,“想什么?”
溫以寧搖搖頭。
她對景安陽還是有點忌諱的,看得出來,景安陽也是一樣。
“對了,你明天就能出院了,回你家里休養(yǎng)吧,別一個人住公寓了。你家里人多,來醫(yī)院也方便,總歸有個照顧。”溫以寧把毛巾浸濕,擰干水。
唐其琛抬起頭,語氣平平:“回公寓清凈,你不去照顧我么?”
“你家那么多人還不夠照顧?。课页鰜磉@么多天了,我媽昨兒還打電話沖我發(fā)脾氣。 ”溫以寧想想也是歉疚,“新房子呢,留她一個人過年?!彼褵崦磉f過去,唐其琛沒接,而是握住她的手腕順勢將人帶進了懷里。怕碰著傷口,溫以寧急急往后退,“別壓著你?!?/p>
“沒關(guān)系,不疼?!碧破滂〉南掳筒淞瞬渌念^頂心,忽然說:“念念,對不起?!?/p>
溫以寧心里一酸,反手輕輕摟住他的腰,“你個騙子。答應(yīng)我會照顧好自己,倒好,就照顧到手術(shù)臺上去了。我早就想說你了,出爾反爾,不值得信任。 ”連日的委屈和驚懼一股腦的發(fā)泄出來,但到這份上了,她還是沒舍得說重話,最后眼睛都澀了,啞聲說:“老板,不準有下次?!?/p>
唐其琛親了親她的臉,“下個月,我去見你母親。”
溫以寧不以為意,“你們也見過好幾次了啊?!?/p>
唐其琛輕聲說:“這次,我正式一點?!?/p>
元宵節(jié)這天,唐其琛出院回唐宅休養(yǎng)。家里的醫(yī)生這段時間也跟著一起二十四小時照看。這次手術(shù)傷了元氣,景安陽不敢大意,這段時間都自己下廚給兒子做吃的。南京的外公親自來過一趟上海,唐其琛的二舅,調(diào)令發(fā)文正式晉升,在三月的全國兩會上就會開始換屆流程,會議召開前夕,也秘行來看過這個外甥。足以見景安陽母家對這個孫兒的疼惜重視。
年初集團的事情安排妥當后,柯禮還是被老爺子降了級。老爺子是怪罪的。柯禮在這么重要的一個位置上,唐其琛的身體染恙,他的確有不可推脫的責任。柯禮無條件接受懲罰,他與唐其琛默契多年,權(quán)衡利弊,唐其琛自然也不會去與爺爺再談判。
溫以寧回h市之后,也沒少挨江連雪的臭罵。江連雪罵人的功力不減當年,什么撒潑難聽的詞兒都能罵出口。溫以寧理虧,平日一張伶牙俐齒收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敢頂撞。當臉上的唾沫星子碰了足足一尺厚的時候,她忽生感慨,難怪那時父母關(guān)系不和睦。就這個嘴皮子,是個人都受不了。
唐其琛的電話會在晚上九點準時打來,溫以寧受了一肚子委屈,總要有個發(fā)泄的地方。唐其琛耐心的聽著,問她:“咱媽怎么說我的?”
溫以寧捏著鼻子,模仿江連雪的語氣,“唐其?。∮绣X的都不是好東西!我呸!哪里來的野男人! ”
唐其琛低低笑了起來,“嗯?野男人?”
溫以寧腦子突然轉(zhuǎn)過彎來,“等等,你剛才說什么?咱媽?不是,唐其琛,誰跟你一個媽呢!”
男人朗聲大笑,笑聲燒著溫以寧的耳朵,繼而蔓延到她雙頰。笑夠了,電話里的聲音溫柔了,說:“快了?!?/p>
三月底,乍暖還寒,濕綿的雨水不停下著,春雷蘇醒登場,一夜雨后天晴,小區(qū)桂花樹的樹尖尖上不知不覺抽出一層淡淡的新綠,悄悄捎來了一院春風意。
唐其琛在周六這天從上海過來。
距那次手術(shù)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月,他的身體經(jīng)由家里的仔細照看,恢復了八九成。一個月的時候,他就開始循序漸進的處理起工作上的事,雖沒去公司,但柯禮每天都會將需要他定奪的重要事項帶到唐宅匯報,每周的辦公例會也由電話視頻的形式召開。唐其琛保持住了一個相對健康的作息,身體復健期間,柯禮給他排的工作量絕不超過六個小時。家里的保姆也督促得緊,按時按點吃飯吃藥,就差沒精確到分秒了。
就這樣,再看到唐其琛時,他比上一回見,氣色好得不止一點點。
背頭精精神神的梳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五官之中最好看的眼睛精氣十足,眼角上挑,劍眉斜飛,魄力凜然的模樣全回來了。
唐其琛自己開了一輛保時捷的新款SUV,車尾箱后裝滿了中老年人的審美禮物。溫以寧在小區(qū)門口接的他,姑娘站在綠芽抽枝的柳樹下,穿著白色的短款呢子衣,一雙腿筆直修長,遠遠兒的就沖他笑。
唐其琛隔著車窗,車速慢下來,這幕場景像是一幀一幀切換的電影鏡頭,看得他心里軟出一處低洼。
停好車后,溫以寧主動替他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俏皮地說:“唐長老遠道而來,辛苦辛苦?!?/p>
唐其琛忍著笑,挑眉說:“不辛苦,晚上等我洗干凈一點兒,你再燒鍋水,就能吃唐僧肉了?!?/p>
說罷,他稍稍側(cè)過頭,渾厚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任憑念念小妖精處置。”
溫以寧的耳朵挨了燙,燙出了亂迸的火苗星子。
唐其琛不再逗她,牽著手把人領(lǐng)到后備箱,“你媽媽在家嗎?前幾次來都很冒昧,是我失禮了。這次給她帶了點禮物,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么,就每樣看著挑了些?!?/p>
鎖摁開,溫以寧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