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紅:“斬魂使?沈老師?喂,喂喂,聽得見嗎?還在嗎?”
“他大概……不想讓我跟著吧?”沈巍的聲音從鎮(zhèn)魂燈下傳來,祝紅也忍不住跟著他往里走了兩步,聽見他說,“他說過,如果我再騙他,就跟我翻臉?!?/p>
祝紅目瞪口呆。
“你騙過他?”她問,隨即不等沈巍回話,祝紅就兀自說,“不對,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說你就信?”
沈巍藏在鎮(zhèn)魂燈后面,也不怕被人看見,因此隱約地露出一個輪廓的虛影,有些茫然地看著祝紅。
祝紅毫不客氣一只手撐在石壁上,重重地嘆了口氣:“用趙處的話說,我反正智商比較低,不明白你們都在忙些什么,反正陰謀詭計看起來都很厲害——不過你確定像你這樣給個棒棰就當(dāng)針的人也能騙過他?那他對你可真是真愛。”
沈巍:“……”
“趙云瀾說要把大慶燉一鍋的話沒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那蠢貓還不是活得滋潤得要命、越長越胖?”祝紅從不敢想像,自己有一天也能這樣大模大樣地教訓(xùn)斬魂使,而這斬魂使還是她贏不了的情敵,一想起這個,她就又酸澀又快意,心里的感受簡直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概括。
“我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你被鬼面卷走,他當(dāng)時那模樣,是真想把鬼面千刀萬剮的——我跟了他這么多年,是真生氣還是裝出來的暴躁一眼就知道,你當(dāng)我心里好受嗎?”祝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這么直白地把心事捅了出來,“他干嘛跟你生氣,就因為你騙他?沈巍我真想……算了我還是不想了,反正我也不敢——打個比方,你要是離家出走把你媽都急瘋了,找到以后她給你吃兩個大耳刮子,你難道還冤枉了?”
沈巍用一種莫名的神色看著她。
祝紅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忽然扭過臉,木然地說:“對不起我忘了你沒媽?!?/p>
沈巍:“……沒關(guān)系。”
祝紅不知道怎么接這一句,兩人頓時尷尬了,過了好一會,沈巍才忽然開口問:“你……是不是很喜歡他?”
這話說得祝紅心里一堵,悶悶地說:“是啊?!?/p>
沈巍想了想:“那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
祝紅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讓你少惹他不高興?!?/p>
沈巍臉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困惑,他似乎有些出神,眉頭輕輕地擰在了一起,眼底映著鎮(zhèn)魂燈下水池里粼粼的波光,過了不知多久,祝紅幾乎以為他的魂飄走了,沈巍才倏地收回目光,對她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彼\懇地說,“多謝。”
說完,沈巍站起來,隱去身形,祝紅聽見他的腳步走到自己身邊:“祝姑娘請伸手接一下?!?/p>
祝紅不明所以,伸出手來,沈巍在她手心上放了一個沒有她巴掌長的小樹枝,上面有兩個極細(xì)小的嫩綠色的芽,它的重量當(dāng)然并不壓人,可祝紅就是無端地覺得這貌不驚人的小樹枝異常的厚重。
“這是……”
“這是昆侖山大神木的樹枝,”沈巍說,“自開天辟地以來,只有女媧砍下過大神木上的樹枝,種在了黃泉下千丈處,成了現(xiàn)在的功德古木,這是第二枝,你收好。”
祝紅一個趔趄,險些沒拿住,手忙腳亂地用雙手捧住,誠惶誠恐地捧到了眼前,看起來很想把這玩意供起來。
“大神木的樹枝到了大不敬之地門口,就成了一棵死樹,大概和我們一族天生犯克,這些年我接掌昆侖,費了很多工夫,可也沒能照顧好它,幾千年了,只長出這么兩個嫩芽,我一直有些愧疚?!鄙蛭≌f,“你四叔可能顧不上你,你在這躲他們遠(yuǎn)一點,萬一遇到危險,兩株嫩芽能保命兩次……”
沈巍說到這里,頓了頓:“如果用不掉,等所有事塵埃落定了,麻煩姑娘幫我找個靈山秀水的地方,把它栽下去。”
祝紅莫名地覺得他的話像是在交代什么,忍不住問:“你要去哪?”
沈?。骸拔胰プ匪!?/p>
“他還用追?”祝紅頓時拋開自己心里那點疑惑,撇撇嘴,酸溜溜地說,“別看那賤人走得痛快,現(xiàn)在火消下去了,心里指不定多后悔,肯定等著你呢,放心。”
看不見的沈巍沒有再答話,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走了。
祝紅說得一個字都不差,趙云瀾確實沒走遠(yuǎn),他就在黃泉路口下面找了個隱蔽的地方來回走溜,弄得滿地?zé)燁^。
這明顯更年期的癥狀讓十分懂得趨利避害的林靜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默默地蹲在一邊,不知從哪弄來一個望遠(yuǎn)鏡,扒著看正白熱化的戰(zhàn)局。
當(dāng)趙云瀾點著他當(dāng)天的第十二根煙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憑空伸出來,從他嘴里硬生生地把煙掐滅揪走了。
趙云瀾愣了愣,一偏頭,就看見沈巍猶猶豫豫地站在那,好像想說什么,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模樣,過了一會,沈巍避開他的目光,慢慢地低下了頭,他一身的血污,看起來狼狽得要命,眼鏡早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了,額前的頭發(fā)稍微有點長,蓋在鼻梁上險些遮住了眼睛,說不出的委屈可憐。
趙云瀾沉默了好半晌,終于無力地嘆了口氣,沖他伸出手:“過來吧。”
沈巍一把把他攬進懷里。
“狗眼都瞎了?!北划?dāng)做不存在的林靜心里默默地想。
他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只見各族似乎都商量好了,地府眾鬼差簡直成了炮灰,被眾人不約而同地擠在了牽制鬼面和一干鬼族視線的地方,此時幾乎已經(jīng)傷亡過半。
林靜冷眼旁觀,感覺特別是十殿閻王的唱戲服,花花綠綠的對拉仇恨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只是混沌即使是碎片也極其厲害,不管是仙是鬼,眾人都避其鋒芒,時有避不開的,就被悄無聲息的吞了進去,連根毛也沒留下——混沌,仿佛就是讓任何事物都宛如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林靜眼睜睜地看著秦廣王被混沌的碎片逼到了極處,“噗通”一聲掉進了忘川水里,巨大的袍袖硬生生地吧他浮了起來,看起來就把一塊泡發(fā)了的彩虹糖。
這時,忘川里突然浮出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像一張大魚網(wǎng)一樣,把秦廣王整個從水里托了起來,他一身濕淋淋,連滾帶爬地?fù)渖狭税叮灰姼髯寰⒉恢裁磿r候站在了伏羲八卦的位置上,趁著地府的人轉(zhuǎn)移視線,不知什么時候布下了這么一張大網(wǎng)。
林靜:“阿彌陀佛,那是什么東西?”
沈巍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后響起:“是伏羲八卦網(wǎng)?!?/p>
林靜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手一哆嗦,望遠(yuǎn)鏡差點掉下去,轉(zhuǎn)過頭來干笑一聲:“那什么,您忙完了呀?”
趙云瀾“無意”地踩住了他的腳。
沈巍并不在意他調(diào)侃,繼續(xù)說:“應(yīng)該是妖族帶來的,傳聞伏羲起于東土,封圣以后才有了蚩尤,蚩尤之后生巫妖二族,太昊死后留下了伏羲弓和八卦,伏羲弓后來被后羿拿走,落到了人族手里,這么看來,八卦網(wǎng)大概就是妖族的不傳之秘了,我說呢,各族果然都有些壓箱底的東西。”
正說著,只見隨著八卦網(wǎng)浮出,混沌的碎片仿佛瑟縮了一下,第一次開始后退,鬼面高懸在空中,面具上畫出來的面孔一陣扭曲。
突然,整個八卦網(wǎng)爆出一陣金光來,林靜吃了一驚,小聲說:“那是我西方供奉的佛祖金印……傳說末法時代鎮(zhèn)壓邪魔的最后一道法寶。”
金光四溢,充斥著整個地府,黃泉路上不知什么時候熄滅的小燈再次被點燃,這一次火光明艷得多,像一條順著黃泉路擺尾而過的火龍,頃刻圍成了一圈。
整個混沌的碎片連同無數(shù)鬼族一瞬間被巨網(wǎng)吸了進去,唯獨奈何不了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閻王殿上的鬼王。
他究竟厲害,卻也把自己厲害成了一條光桿司令。
沈巍輕嘆了口氣:“塵埃落定,我們走吧?!?/p>
這是打不下去了。
林靜本來已經(jīng)跟著他們走了,可他總覺得心里有種怪別扭的感覺,總覺得要出什么事,他下意識地端起望遠(yuǎn)鏡,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只見鬼面臉上露出了一個欲哭還笑般的表情。
忽然,那張面具從中間破裂開了,成了兩瓣掉了下去,露出那張肖似沈巍,卻要陰郁得多的臉,身上的袍子無風(fēng)而起,獵獵如旗。
“很好,”林靜聽見他啞聲說,“你贏了,我斗不過你,你壓根不屑于和我斗——很好?!?/p>
沈巍停住腳步。
“你我生來如出一轍,我不明白我比你差在什么地方,你是孤高尊貴的斬魂使,我是萬人喊殺的鬼王——這沒什么。”鬼面低笑了一聲,“這當(dāng)然沒什么,我就是大地之心的鬼王,天地人神皆可殺!只是恨你為人卑鄙,竟然連跟我一戰(zhàn)的勇氣也沒有,找這些螻蟻來羞辱我。”
“你會后悔的。”他突然低低地笑起來,“你以為你贏得兵不血刃?你會后悔的,我的好兄弟?!?/p>
他的身體猛然長大數(shù)十米,如同一座高山,而后萬里之外的地下傳來一聲隱而不發(fā)的咆哮,隆隆地傳到地上,像一聲雷。
沈巍的臉色突然變了。
鬼面放聲大笑,身體忽然碎成了千萬片,大地劇烈地震顫起來,網(wǎng)住了混沌碎片的伏羲八卦網(wǎng)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