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漸漸看不見眼前的光,疼痛也消散在無意識的麻木中,嘴巴里咕噥著什么,只有零星幾個(gè)字了。
“雉奴……義父最疼你……離開……”
他摸到冰冷的東西。
“疼,你……!”方歡眼里渙散的光聚起一瞬的銳,他拼勁余生最后的力氣抽出雪亮的刀,狠狠往李紹的腰腹上刺入。
李桓性情陰毒,犯在他手上,方歡沒想著能活多長,換來個(gè)與李紹相見的時(shí)機(jī),并非是想要回雉奴。
他是要斷了雉奴的念想,要黃泉路上有李紹作陪;要往后的歲歲年年,他人為李紹哭喪之時(shí),總有人能記起他。
那才值得。
尖銳的疼痛逼得李紹將喉嚨里噎著的火一下怒吼出來,他一下擰住方歡的手腕,從血肉中拔了刀,反手往他喉嚨上一劃。
鮮血如同油潑,濺了李紹半身。
方歡咯咳著捂著張開的脖子,雙目圓瞪,腿狠蹬了兩三回,手就松了。尸體偶爾幾下痙攣,但人已死透了。
李紹低著眉眼,搖搖晃晃,在四周里亂走了幾步,他還沉浸在那些話里,有些手足無措。
喉嚨里混出嗚咽聲,他才意會到疼,循著以往在戰(zhàn)場上求生的本能,一下撕開袍布,在腰腹間緊緊纏裹了數(shù)周,咬緊牙關(guān)死死系住。
李紹捂著腹部的傷,挪拖著腳步走過去,掀開賬簾。
士兵聽他命令,連忙過來叩頭,他抬頭的剎那看見李紹腹間染血的布,已經(jīng)驚得直打哆嗦。
可李紹也不傳太醫(yī),只令他去請永嘉長公主。
四面八方一下如同沸開的油,手忙腳亂扶著李紹回帳子,幾個(gè)人半夜抬了大夫來,麻藥都來不及吞,腰上先縫了六針。滿地都是廢血團(tuán),好一番才止住了血,旁人看著都心驚膽戰(zhàn),究竟是何等的疼,也只有李紹自己一個(gè)人知道。
大夫都嚇癱了,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獨(dú)獨(dú)那受了傷的人,依舊是坐著的,腰身直挺挺的,不忘驕矜,可臉唇俱白,額上不斷滲著冷汗。
旁人勸他休息,他不理,只看著賬外,像是在等什么。
李慕儀匆匆趕來時(shí),磕絆著,差點(diǎn)教裙子絆住了腳,半跌進(jìn)營帳中,一眼就尋著李紹。
李紹伸出手,她便半跪在他的膝前扶住他的胳膊,余光看到他腰間的白布還有滲血的痕跡,狠抽了幾口涼氣,手不敢往他腰上碰,怕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李紹蒼白地笑,撫了撫她的,“別怕,永嘉……別怕……”
李慕儀憂極反怒,“我不怕!”
“他死了?!?/p>
“誰?誰死了?”
眼前的臉散成重影,他極力想看清,可總是不成,頸后彷佛攀著寒風(fēng),遍體冰冷,唯獨(dú)李慕儀的手是暖的。
“李紹!李紹!”李慕儀忙捧住他的臉。
他漸漸往前跌,往前跌,耳邊聽不見滿帳的驚呼聲,在意識完全消散在長夜之前,輕喚了一聲。
“永嘉,別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