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風(fēng)兼雨(六)
李紹本因酒意而朦朧的眼,一下收緊了光,眼底有暗潮洶涌。他盯著方歡,問道:“你是誰?”
“奴才是她的主子?!狈綒g咧開一口白牙,“雉奴不敢跟王爺提奴才,因為在教坊司的時候,是奴才給她開得苞兒……”
李紹一下擒住他的喉嚨。
方歡在疼痛中窒息,接連后退,腰折在矮桌上,桌上酒壺茶盞霹靂乓啷倒了一地。方歡渾身大痛,可他是個會忍的,卑微的身份決定了他的耐性不輸于旁人,所以他還在笑。
李紹聲音低得如深淵回響,“你找死?!?/p>
方歡笑道:“落在你們李家人手上,奴才沒得活。王爺最清楚了,皇上會給人留活路么?”他掰著李紹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可該是奴才的,奴才死也要帶著……黃泉路上,也好就個伴兒……”
“你也配?”
李紹大抵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那令李慕儀夜夜困頓于夢魘中的“義父”,當(dāng)年在教坊司執(zhí)馴鞭的太監(jiān)。他以為他早就死了,沒想到居然逃得了高家的手,一直活到現(xiàn)在。
“你早該死了?!崩罱B的手越收越緊,醉意催得他心火燒成灰燼,手下已起了殺意。
方歡臉色很快漲成豬肝紫,他從喉管中涌出來的殘喘中,呃聲說:“王爺難道不想知道,您和她的孩子,怎么沒的么……?”
李紹一下松開了手,方歡咳喘不及。
賬外有人問詢,“王爺,出了什么事?”
李紹冷聲回道:“令所有人退至十丈以外,不得近聽?!?/p>
對方毫無猶疑,“遵令?!?/p>
軍令如山,一言九鼎。方歡不由地稱贊道:“雁南王好大的氣魄?!?/p>
李紹看向方歡,“是不是十三的命令?”
畢竟方歡是李桓派來的人??煞綒g卻笑他的猜測荒唐。
“看來那件事的確傷了王爺?shù)男?,奴才還什么都沒說呢,您自個兒就已經(jīng)為雉奴開解辯白了,怕是恨不得她是受旁人脅迫的罷?……可這事的確與他人無關(guān),但請您也別怪在雉奴的頭上,要怪,就怪王爺自己?!狈綒g說,“奴才只講她是教坊司千人騎萬人睡的婊子,連王爺府上的侍妾都不如,至少她們清白……她聽了,哭得跟個什么似的,一個婊子的孩子注定為奴為娼,她哪里舍得生呀!”
李紹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拽住方歡的領(lǐng)子,握拳往他腹上狠搗數(shù)下,“是你!是你……!”
方歡痛呼,身體不由地蜷縮,倒在地上,額頭冷汗直冒,嘴巴里大有甜腥。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怎么能怪奴才?她進(jìn)到教坊司里頭,是拜李家所賜,您說,是不是要怪王爺自己?!”
他滿口血牙,望著李紹陰怒的臉哈哈大笑。
“那李桓還敢唾棄奴才用后庭伺候蠻人,可只要能活命,還管什么唾棄不唾棄的?”
方歡抓住李紹的領(lǐng)子,逼近了他,方歡的目光頭一回如此鋒銳怨毒。
“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貴人,哪里會管我跟雉奴要怎么活?雉奴為了高家委曲求全,下作成那樣,王爺看她不起,自也憤怒于心罷?哈哈哈哈……讓奴才猜猜,王爺罵過她什么?賤貨?賤種?還是窯子里的爛貨……?可王爺罵她做什么?但凡她是個男兒身,那樣一番連趙行謙都折服的才識,早在朝堂上立出一番事業(yè)來。怎偏偏落了那么個賤命,跟奴才一樣,下頭少了根東西,就只能往您床上爬……!”
“閉嘴!”李紹目色沖血,拳似鋼鐵,一下,一下,重又沉地落在方歡的臉上。
鈍痛漫長,折磨得方歡頭暈眼花,意識已經(jīng)在重?fù)糁兄饾u潰散,他哆哆嗦嗦地笑,手纏著不斷往下摸索。
李紹如同瘋了,急促粗重地呼吸間,他已不知道自己在打誰,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一拳一拳打在方歡的臉上。
滿腦子都是,住嘴,住嘴,住嘴——!
那一字一句都似燒紅的鐵燙在他心上,疼得要命,疼得難以喘息。
“所以我和雉奴……才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