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沅沅，你會不會覺得游婉變了很多？”
游婉沒有變，何沅沅真心覺得。如果說小時候的游婉看起來與世無爭，那是因為年幼的她們受到父母羽翼庇護；但是當(dāng)風(fēng)暴來襲，游婉的旺盛生命力與堅韌就激發(fā)出來了，變得更有力量、更奪目。
“哪里變了？” 她無奈的問。
這次訊息很久才傳來：
“游婉變得很會交際應(yīng)酬，她小時候很靜，上次我約她出門，整天都覺得她應(yīng)酬我，后來遇到她朋友，她也是這樣應(yīng)酬那些人?！?/p>
“她跟你推銷東西？” 何沅沅故意問。
“那倒沒有?！?/p>
“那是她朋友跟你推銷？”
“何沅沅你在生氣？”
何沅沅被問住了，她的訊息透露出她很火嗎？她連忙收拾惱怒，盡量平和的裝傻回應(yīng)了一個問號表情。
“我為什么生氣？”
“我一直喜歡游婉?！?/p>
臥草干嘛忽然告訴她？
李序航就像塞子拔開的酒桶，一股腦全倒出來，也不考慮別人能不能接住這些大量訊息。
“我喜歡她好幾年，除了她我沒喜歡過別人，現(xiàn)在也是，可是我這次回來，她完全變一個人，我覺得我以前喜歡的那個小女生弄丟了、找不回來了，這幾天我一直很痛苦，不知道能跟誰說，我想見她，可就算見到她，也是見不到她的，你能了解這種痛苦嗎？”
又繞？何沅沅真是服了他倆，怎都這么能繞呢？她看著這一大串訊息，苦苦思索。李序航還在線上，默默等她。何沅沅覺得這根本無解，她邊抓頭皮邊不負責(zé)任敲下一行字：
“其實小女生本來就會長大，明天歐巴桑、后天老太婆，你不也長大了？”
李序航?jīng)]回應(yīng)，人還在，但恐怕覺得跟她無法溝通吧？
“你倒是沒變。” 很久以后他回復(fù)。
“媽蛋你要是再拐著彎罵我，我封鎖你！”
“不是罵你，別封鎖抱歉?！?/p>
何沅沅沒回他，也沒封鎖，過一下李序航又發(fā)過來：
“大概是我太幼稚，誰能不長大?！?/p>
“我回答你一開始的問題，游婉確實變很多，但這改變是好的，她現(xiàn)在更有魅力、更能讓自己快樂。她靠自己半工半讀畢業(yè)，找到喜歡的工作而且一直向上發(fā)展?！?/p>
話說李大少爺您至今出外賺錢過嗎？有感受過在職場冷暖自知夾縫求生再領(lǐng)到第一份薪水的那種激動嗎？何沅沅當(dāng)然不會這樣打出去，家境好也不是李序航的錯，人各有命，有些東西沒親身經(jīng)歷真的很難理解。她接著打字：
“可是說她變，也不全然是，你記得小學(xué)時我被冤枉，喪了很多天的事嗎？你還跟游婉說這件事，后來她幫我找證人?！?/p>
“記得?！?/p>
“她是走進一間一間教室，站上講臺跟小朋友陳述，再一個個登記證人名字學(xué)號，帶著他們幫我作證。李序航我問你，你還覺得她安靜嗎？一個懦弱的人萬萬不可能做到這程度，還是你所謂的靜跟勇氣是相沖突的？”
糟！她何沅沅又開始何沅沅模式了，這語氣愈來愈嗆啊？可是很多年過去，她一直記得游婉邊哭邊說喜歡李序航的晚上，她就想看看，李同學(xué)值不值她的游婉哭。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次也是很久才傳來。
“你能說說什么意思嗎？”
“我無法確切解釋?！?/p>
“那我去睡了?！?/p>
“何沅沅”
“何沅沅”
“何沅沅”
以為她真去睡了？何沅沅隨便點了個表情證明自己還在。
“你讓我想一下，我現(xiàn)在有點亂。”
“那你慢慢想，我去泡個泡面，回來會講，你想到什么先打上來？”
李序航回了好，何沅沅立刻去洗澡。
等何沅沅洗好澡吹完頭發(fā)端著泡面坐回來，靠！李同學(xué)打了滿滿小作文。萬幸小作文她是有足量閱讀經(jīng)驗的，何沅沅一邊嘶溜吸泡面，一面津津有味看小作文。
看到后來何沅沅沒胃口了，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李序航的崩潰，她把筷子插在面碗里，敲敲打打：
“你還有沒有喜歡游婉？現(xiàn)在的游婉？”
“我不知道?！?/p>
“不知道是不知道喜歡現(xiàn)在的她或者你印象里的她？還是因為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她是怎樣所以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不就是繞嗎？她也挺能繞的。
但她低估了資深學(xué)霸的閱讀理解能力，李序航很快回答：
“我甚至不確定自己以前對她的理解是否正確，似乎你更了解她，我開始懷疑自己一直追逐的是想像里的游婉?！?/p>
“李序航你在法國是學(xué)哲學(xué)的嗎？”
“我學(xué)藝術(shù)?！?/p>
還不都一樣？都是難搞的人……何沅沅想把泡面倒了然后睡覺。
她又看了一遍小作文，很不想承認但現(xiàn)在的李序航跟游婉恐怕已經(jīng)毫無CP感可言了，她揉揉眼角，字句斟酌：
“我無法幫你回答你自己，如果你想喜歡游婉，務(wù)必喜歡現(xiàn)在成長后的她，她骨子里是很堅強的人，你怎能希望這樣的女生是象牙塔里等待拯救的公主？她會自己殺出重圍、力爭上游。要是你只能對不食人間煙火型的產(chǎn)生好感，就把她當(dāng)老同學(xué)吧，也沒什么不好。”
＊ ?。 。?/p>
（尾聲）
何沅沅是收過告白的，而且跟她表示的那位她很有好感，是國中三年同班的一個男生。他們一開始聊書跟電影，后來還曾一起坐公車去美術(shù)館走一天，很好的一天。
畢業(yè)那天他把何沅沅叫出教室，送給她一份精致的桌歷。桌歷來自美術(shù)館，每一個月份都有一張莫內(nèi)的畫。
他說她像莫內(nèi)的畫，這是何沅沅聽過為數(shù)不多的贊美里，最美麗、最難忘的一個。即使何沅沅覺得她不太符合這贊美的意境，仍是開心收下并放在心里很多年。
高中時男孩跟她連絡(luò)上，男孩說喜歡她。何沅沅那個高興啊！但仍矜持慎重地問對方喜歡她哪一點。男孩說何沅沅很有氣質(zhì)，性格溫柔細致，他喜歡她有兩年了。
何沅沅覺得以上元素好像都跟她扯不上邊。她哪來的細致？細致或許體現(xiàn)在她寫的東西里，但她私底下糙得不行；至于溫柔…這部分時好時壞，心情好是可以溫柔些的；氣質(zhì)更不用說，她裝的，不就是不講話面帶微笑嗎？
何沅沅不忍心破壞自己在男孩心里的莫內(nèi)印象，只能好好道謝、好好婉拒，說自己恐怕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女生。男孩仍是那個很討喜有風(fēng)度的性格，說他明白，以后還是朋友。
時光流逝，何沅沅在大二課堂上聽到一首叫”漢廣”的古詩，出自詩經(jīng)。以往讀詩總是如癡如醉的她，卻在這首詩里品出不對勁的味道。
漢廣以第一人稱說了個暗戀故事，通篇是男主角樵夫隔著廣袤浩瀚的江水，對他傾慕的姑娘歌唱訴衷情?！睗h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面廣闊讓他只能遙望她、想像她的美好無暇，一千個樵夫一千個哈姆雷特，姑娘從頭到尾都是那個姑娘，在每個人心里卻都不一樣。漢水成就了這份美好的遐想、無望的傾慕、永不破滅沒有盡頭的追逐。
老實說挺美，但不影響它恐怖。何沅沅不可思議，他甚至都不認識她，這份喜歡來得莫名最終也會去得冤枉，她瞬間悟了，當(dāng)初那個令她很心動的告白，她為何沒有應(yīng)下的真正理由──
因為她也是讓人隔江遠望的那位，遠看恍惚是女神，近瞧才知是個泥塑的像，渡不了滔滔江河到達彼岸。
～～觀察（三）結(jié)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