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過，我‘看’得到嗎?！蔽议_了點小玩笑，帶著一點嘲弄笑著說道，喝干了我的冰茶。
“是牙齒……”冬雄小聲的說道，用手指在玻璃杯口畫著圈，發(fā)出悠悠的共鳴聲?！罢埐灰w就我的無理反應，這是我的個人問題……”他在我能消化這是什么意思之前便焦急的說道，山羌周遭的氛圍已經(jīng)飽和到我解讀不出來任何資訊了。
我出聲簡單回應，又請酒保替我續(xù)杯。不過剛剛都說應該要停止無盡道歉的舉動了，所以我絞盡腦汁找著別的話題。
“戰(zhàn)神星聯(lián)邦沒有那么多肉食動物吧？”我才剛說出口就后悔了，就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被強制集中到驚恐星上的大貓總是會自動從我的腦海中被忽視。只希望這個話題不要又走向更加尷尬的地方。
“對啊，”冬雄的反應挺直接的?！斑@么多的不同種族在街道是并肩而行，實在是……”他的氛圍開始鎮(zhèn)定了下來。“很震撼?！鄙角汲聊挠弥讣浊昧吮訋紫?，對酒保比了個不知道什么意思手勢?！皯?zhàn)神星上連草食動物都是按照分類科別居住的，所以我日常生活不太會看見鹿科動物之外的面孔。”
酒保此時放了另一個杯子在他面前，有著很特殊的酸味。他剛剛只用手勢就點了飲料？原來這嬌小的山羌是所謂的……酒吧玩咖？
“我可能已經(jīng)很習慣了，所以沒有特別的感覺?！痹僬f，以我的觀點來看，大家都是線段和波動組成的氛圍，雖然氣味不同，但很難真的感受到什么差異存在。不過最近街上倒是真的多了很多犬科動物就是了。
“是木頭欸！”冬雄突然注意到桌面的材質，語氣中帶著敬畏?！岸艺g酒吧都是，不愧是月球第一間酒吧嗎？還真沒有想過會看到木頭?！?/p>
“我以為你是特地選這里的?！蹦撤N歷史地標，雖然之前一直因為是酒吧所以我沒有特別注意，真是太可惜了。
“我按照評論推薦隨便選的，不想離接駁飛艇著陸區(qū)太遠?！彼f道?！拔覐膩頉]有看過木頭，如果能親眼見到樹木就好了?！弊烂嫔蟼鱽砘锏哪Σ谅?。
“我們可能會有機會到蓋亞出差，到時候你能看個夠?！蔽倚α诵φf道，想像著想要看到某種東西的心情。
“說到蓋亞……”冬雄將杯子放回吧臺上，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你們都不會在意嗎？”氣流和氛圍圖形的改變讓我看出來他向上比了比。
“呃……天花板漏水風險？”我不太懂他的意思。
“不是，更高很多，”他還是一副很怕讓別人聽見的樣子說著?！靶l(wèi)星軌道那種高度?！?/p>
“喔，你是說犬科帝國的艦隊停泊在月球星港這件事嗎？”我大膽的猜測，冬雄對我點了點頭表示肯定?！拔业谜f，現(xiàn)在的局勢的確有點微妙……”特別是我的身份會讓我的立場更微妙，所以平常是不會特別和別人提起自己的想法?！安贿^我想大家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吧，親帝國派的勢力這幾年愈來愈強大了?！?/p>
“但是月球不是中立的自由區(qū)域嗎？”冬雄說道，語氣中有些埋怨的意思。
“作為歷史最謙卑的學生，我們應該最明白了才是啊?！蔽遗e杯邀請他敬酒?！皼]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冬雄輕輕哼了一聲，和我的杯子相碰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希望這個‘永遠’可以維持久一點……”他喃喃的說道，我不是很確定我想知道他是指“朋友”還是“敵人”的部分。
“而且至少，來的是帝國之心艦隊?！蔽夷芟氲胶芏喔愕目赡堋！暗乱庵竟羲闶潜容^明理的人了?！毙录s克和堪培拉侯爵的殘暴名聲連在月球都能時有所聞，雖然傳聞說新任的德意志公爵有點……我行我素，但我更不敢想像如果停泊在星港的是帝國之爪或帝國之牙，這種以強大火力聞名的旗艦背后代表的意義。
“在內行星戰(zhàn)爭中失去親人的草食動物大概沒辦法同意這個看法。當?shù)蹏膬H憑著自身搭載的無人機，就將中途島要塞和駐守艦隊全部撕成碎片時，很難讓人感覺到‘明理’。”冬雄低聲說道?！氨╋L之狼誕生的那天，無以數(shù)計的生靈在虛空中開始了永恒的漂流，沒人能聽見他們臨終的悲鳴?！鄙角紘@了口氣，對著杯子的外壁輕輕搓了搓?！八詫ξ覀儊碚f，知道帝國之心停泊在月球星港的感覺，甚至比看見帝國之爪用滅星等級武器轟炸月球還要糟糕。”
“喔……”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拔覍τ谀愕膿p失深感遺憾?！辈挥门凶x氛圍都能知道他語氣中的哀傷是從哪里來的。
我常常會忘記，每個故事中都有親身參與其中的人，而那些人不僅僅是故事。總被其他人說，我關心過去遠超過現(xiàn)在，這讓研究歷史本身變成了本末倒置的行為。不過我想冬雄大概不知道，他假想的第二個場景差一點點就真實發(fā)生了。想起這件事情，讓我無意識的握緊了雙拳。
“話說回來，暴風之狼都已經(jīng)‘死了’快要十年，對一艘船抱著莫名的執(zhí)著實在沒什么道理。而且誰知道呢，說不定新任的德意志公爵真的很‘明理’呢?！彼Z帶諷刺的在幾個名詞上加重語氣。聯(lián)邦從來不相信暴風之狼真的會因為“意外”身亡，更傾向認為那是某種復雜的陰謀詭計?！爸皇?，標榜著多元自由的社會，卻向獨裁的封建帝國靠攏，不覺得好像有點奇怪嗎？”冬雄喝干了手中杯子的液體說道，他的氛圍開始變得松散。
“Exitus acta probat?！辈恢罏槭裁?，總是被耳提面命的教誨就這么脫口而出?！按蟾诺囊馑际恰Y果可以正當化手段’?！苯裉煸趺聪肫疬@么多過去的場景呢，好像有點特別多愁善感，和平常的自己不太一樣啊。我將杯子推了出去，示意酒保續(xù)杯。
“你說什么？”冬雄的語調突然變得高亢，周遭的線條也變成一致的銳角波型。
雖然在有點吵雜的酒館中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提高的聲音，看山羌態(tài)度突然改變這么大讓我有點意外。我以為即使聯(lián)邦居民對帝國有點敏感，但也不至于這種態(tài)度吧。月球有則關于戰(zhàn)神星聯(lián)邦的粗鄙諺語，大意是說想干涉別人衛(wèi)星的內政之前，先搞定自己的那兩顆好嗎。
“算是我們家族的家訓吧我想?！蔽医忉尩??！敖Y果導向，不問手段。只要最后的結果加總起來是有利的，那么過程并不重要?！逼鋵嵏鼜碗s一點，但我不太想和沒那么熟的人說那么詳細。即使內在有股沖動，讓我想要把所有堆積在胸口的情感發(fā)泄出來，但多年來的反復思索和掙扎不允許我這么做。我今天是怎么了？
“不，我知道什么是功利主義。”山羌用仍然有點過于尖銳的語調說道?！澳銊倓偰盍耸裁矗俊彼ｎD了一下才更明確的問道。
“Exitus acta probat？”我復述。“‘結果正當化手段’的拉丁文，這是從開始會說話以后，母親教導我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
“為什么令堂會知道……拉丁文怎么發(fā)音？”冬雄問道，現(xiàn)在語氣平緩多了。
“我來自一個很古老的家族?！蔽衣柭柤缁卮鸬?，以“奈良”為姓氏的他應該能理解我在說什么才對。“有一些古老的知識被流傳了下來，在我們家族中不斷被講述著。這或許是我選擇這方面專業(yè)的原因。”滿口謊言的騙子！“看到家族書房收藏的手抄本，大概會讓大學那些老東西當場心臟病發(fā)吧。雖然家族也沒有人能夠讀懂那些文字就是了?！蔽倚Φ?，灌了一大口飲料，將涌至嘴邊的東西給咽回去。我怎么就把這種事情說出來了？
“我相信我們的合作一定能有很多收獲！”冬雄散發(fā)著的高頻率圓弧波形，表明了他的期待和興奮?！盎蛟S某天你能讓我看看你們的收藏？”山羌拿出了什么東西，有股陳舊的味道，然后是某種沙沙聲，還有……紙張翻動的聲響。書寫？原來他是這么老派的人。
“當然沒問題?！痹捳f出口了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好好考慮剛剛答應了什么，還有可能會引發(fā)的種種后續(xù)問題，但先隨便想個話題搪塞過去吧。“說到這個，你有興趣先去看看我們的修復進度嗎？工作室設置在宿舍樓下而已?！?/p>
“我以為青銅巨像留在寧靜海的挖掘場址?！彼@然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能從變換的語調中感覺出來。
“喔，不是雕像本體?！蔽覔]了揮手說明?！笆倾懳?，我們相信那應該是某種和雕像搭配成套的紀念碑結構，也就是翻譯出來的詩作?！?/p>
“聽起來很棒！”冬雄興致高昂的說道，身體周遭又充滿了密度過高的氛圍，把他嬌小的身形完全蓋住了?！澳俏覀冞€等什么？”我聽見他將玻璃杯放回吧臺上的聲音。
真是有趣，看起來小型草食動物情緒更容易激動，這是以前沒有注意過的事情。
“信用支付?！蔽覍⒔K端解鎖，重新和酒吧的網(wǎng)絡連線，收到“?！钡囊宦曌鳛榇_認。
“如果月球允許其他國家的人使用終端整合就好了?！倍郾г沟?，遞了什么給酒保?！拔矣憛捫枰獛н@么多張卡片在身上，都什么年代了?！?/p>
“至少你不會一次搞丟身份證明和信用憑證對吧？”我笑著說道，深知這完全就是風涼話，冬雄發(fā)出不開心的哼聲。
我們離開酒吧前，我察覺到猶豫不決的尷尬氛圍，但他還是走在我身后沒有做出什么明確表示。他是想要幫我開門嗎？
我忍住笑意，替我們兩個拉開了大門，重新踏進了人潮洶涌的大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