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檐他這是什么意思?
透過內后視鏡偷瞄抱著個竹蒸籠、被三個大泡菜壇子擠到后座角落的表弟,趙白河一路上一直都在想。他駕著車繞開橫穿馬路的雞群,飛掠過橘林和魚塘,順著起伏的土路,顛簸拐過鄉(xiāng)間的九曲十八彎,才緩緩開了口。
“誒陳石?!壁w白河瞟了眼副駕,“今天這主人家姓啥來著?”
“師傅,人家姓李!瞧您這記性?!?
“好的,好的?!壁w白河笑瞇了眼。反正想也想不明白,不如先把席做好,把表弟人喂飽再說。
很快,車沿路駛到了一家農村自建房背后。剛熄火,一位滿面紅光、身著中山裝的老大叔就迎了上來:“趙師傅好!趙師傅好!今天拜托你了!”
“哎喲李哥你太客氣了,咱們哥倆什么交情!沒來晚吧?”趙白河悠哉游哉下了車,繞到車后門去,從外面幫周檐拉開車門。
“不晚不晚……喲,趙師傅又收新徒弟了?”主人家注意到從后座下車、面生的周檐。
“我表弟,”趙白河把周檐拉到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一塊兒來沾沾喜!”
今天主人家迎娶媳婦,吃流水席,特地請了小趙飯莊的趙師傅前來掌勺。
農村的這種喜宴沒有邀請到戶,凡是走過路過有緣分,那都算是客人,都可以隨意上桌、放開了吃喝。這種宴席來的人越多、辦得越熱鬧,主人家就越是排場,越是有臉面。見趙師傅將自家親屬也帶來,主人家簡直樂得嘴合不攏,握著周檐的雙手連道“隨便吃、隨便玩”,還順帶給他衣服兜里塞上包中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嘮嗑了一會兒,趙白河便和陳石一道,開始將后備箱里的大鍋大灶煤氣罐挨個往屋前院壩那邊搬。站在邊上的周檐剛伸出手想幫忙,就被趙白河趕忙截住了:“走開走開!這鍋灰臟得很,你別碰!”
“那我?guī)湍惆讶馓С鰜?。?
“全是油水,糊手!”見表弟閑不下來,趙白河有些急眼了,“嘖,你跟我過來!”
趙白河抓住周檐,將他領到主人家二層小樓的屋檐下,死死摁上了板凳:“你就在這老實坐著。”
他怕周檐太閑太餓,趕緊擠過喜氣洋洋的人群,跑屋子里為表弟提來綠茶、抓來橘子,接著又找主人家討了大袋的堅果和喜糖,放在表弟身邊供他獨享。
周檐剛接過獨立包裝的酥心糖沒兩秒,趙白河不知道又從哪兒端來一盤青青白白的冬瓜糖,挑出一塊最大的就往周檐嘴里硬塞。
這糖上還裹著糖,咬在嘴里也全是糖汁,甜得發(fā)齁。
見陳石那邊灶臺砧板已經(jīng)搭建妥當,趙白河才終于消停下來,蹲下身哄弟弟:“別亂跑,等哥忙完就來陪你。”
“你把我當小孩嗎?”周檐抓住表哥喂來糖果的手。
見表弟不領情,趙白河將冬瓜糖扔進自己口中,邊嚼,邊含混道:“怎么不是?!?
他拍拍表弟的頭,轉身便走向大灶臺。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流水席的所有食材都是現(xiàn)場準備、現(xiàn)場處理,賓客們看在眼里饞在嘴里,吃著也衛(wèi)生放心。村里自發(fā)來幫忙的大姑大婆們此時已然聚在灶前圍了個大圈,一邊扒蔥掐菜一邊擺龍門陣,就只等統(tǒng)籌一切的趙大主廚就位開灶。
“陳石,把水打開,今天換你來洗,我來切!”趙白河系上陳石遞來的圍裙,向徒弟吩咐。
“師傅,啥事這么開心啊?”
“我很開心嗎?哪兒有!”趙白河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在漫天的大紅燈籠和遍地的大紅地毯之間,趙白河的視線穿過粉粉綠綠的花籃,穿過喧鬧喜慶的賓客,遠遠瞅了周檐一眼。還是和以前一樣,表弟只需要沉靜安然地坐在那里,就著實讓他心情不錯,連看身邊這位笨手笨腳的徒弟都順眼多了。
正因為笨手笨腳,在趙白河離開酒樓不久,沒人罩的陳石就被新老板優(yōu)化掉了,當然,也被孫小妹優(yōu)化掉了。在趙白河接到陳石電話時,這個可憐蟲都快餓死街頭了。電話那頭嚷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又是認爹又是喊爸,趙白河心想飯莊確實要個打雜的,這才收留了他,連過來的車費都是趙白河倒貼的。
趙白河接過徒弟拋來的土豆,鋒利的菜刀在手中花轉二百七十度,閃著冷光一刀起落,將土豆從正中劈成兩半。老字號不銹鋼中式菜刀在他手上似乎沒了重量,輕快的跳切在砧板上跺響,一個完整的土豆霎時就被分成了剔透均勻的細絲。
“師傅您,您這也太帥了吧!您有這絕招怎么一直藏著呢?!”
“哪什么絕招,你自己刀工不行?!弊焐线@么說,趙白河實則對自己的雜耍表演相當滿意。他吹了聲口哨,得意忘形又瞥了眼周檐,在確定表弟有把目光好好放在自己身上后,才繼續(xù)哼著小曲,用他那浮夸花哨的技法捯飭食材。
趙白河生怕周檐看漏了一點,但他完全是在瞎操心。
周檐遠遠盯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徒弟,在三年未見的表哥身邊轉轉悠悠,嬉皮笑臉遞過一個又一個土豆,兩人做個菜都這么默契歡喜。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他聽不見表哥和徒弟在打情罵俏些什么,就算揪緊了耳朵,也只能在嘈雜的人聲里勉強捕捉到大媽口中諸如“趙師傅不是村里的人”、“小趙飯莊師徒都還沒娶老婆”之流的閑話。
周檐印堂有點黑,捏了個糖在指尖,沒吃,只來來回回揉搓那層燙金包裝紙,摩擦出咔啦咔啦的噪聲。他挑挑眉,手中猛一用力,里頭那顆水果硬糖徑直被擠了出來,半透明的粉紅糖豆落在地上彈了兩下,便滾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那徒弟又挨上了表哥的身子,動作顯得相當親昵。
“師傅,剛才那招,回去之后你教教我嘛!”陳石抓住趙白河的手臂左搖右晃,叫喚著一定要把這招花手轉刀學到。
“好的好的知道了!你不就是想去泡對面超市的收銀小妹嗎!快放手,別礙事!”
甩開徒弟的同時趙白河又看了眼周檐,見表弟眼神熾灼就沒離過自己,他笑得更歡了。他給燒紅的鐵鍋澆上油,劈里啪啦的聲響比過年的鞭炮還鬧騰。接過陳石遞來的蒜末姜末,趙白河在大鐵鍋里顛出騰騰光焰,映在他的笑顏上,格外紅火。
一桌六百,十六道菜,在接親車隊即將抵達現(xiàn)場的同時,席也備得差不多了。陳石和熱心大媽們菜品壘到大鐵托盤里端上,濃油赤醬的紅燒肉、福祿壽禧的四喜丸子,冒著香氣熱氣,擺滿了院壩里一長溜大圓桌。
“忙完了嗎?”趙白河收好鐵鏟、摘下圍裙的瞬間,周檐便找上門來。
“嗯,忙完了!隨便坐著吃就行,我和你坐一起。”
“你跟我來?!?
“怎么,不先去吃飯嗎?”周檐朝著院壩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