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白河沒來得及多想，思緒便又被周檐遞來的微信二維碼所打斷。
“哥，先加個微信吧，有空以后可以多聯(lián)系?！?。
“……我們，我們不是早加過了……還是那次你找我要……”趙白河苦笑。
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指尖飛快扒拉屏幕。明明今早上周檐才發(fā)消息讓自己幫忙拿個快遞回家，可翻遍整個通訊錄，都沒能找著人。
他反應(yīng)過來，這似乎才是正確的，如果自己和周檐真有十多年沒見過面，哪兒會有什么機會加上微信。于是，在周檐不解的眼神下，趙白河一邊咬牙撓頭，一邊趕忙掃了表弟的二維碼。
表弟的微信頭像也和以前不同了，是一片趙白河不認識的星空。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收好手機，周檐又好奇地問：“哥，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
“之前......應(yīng)該是賣理財來著，老板太渾，辭職沒干了?！壁w白河腦子里還是麻亂一團，在兩世交錯的回憶中，他模模糊糊找到了自己這輩子的身份，“……最近開了家小飯館，你哥手藝還不錯，要……要來嘗嘗嗎？”
“當(dāng)然。”周檐這般應(yīng)了聲，又補充，“不過我明早就回澳洲了，有機會就去?！?
“嗯，有機會就來?！壁w白河將表弟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交流在這之后突然就斷了崖，兄弟倆在囂鬧的院壩里沉寂兩立。
好像找不到話聊。
周檐并不在意這種緘默。他認真地打量趙白河的體態(tài)形貌，因為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需要在今天就將老家批發(fā)出貨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全部對號入座。
好在趙白河長得標致，有些特色，隱隱中，他似乎已經(jīng)能從一眾親戚里分辨出表哥了。
周檐合意地點頭，趙白河卻被表弟審視的眼睛盯得難受。他最耐不住無話可說的沉悶，于是翻腸倒肚，生硬干澀地從牙縫里扯出句話來：“你......你知道嗎，楊思璐她老公呀，被楊偉偉打了一頓，然后就......就和楊思璐離婚了......”
這話放出來的一瞬間他便后悔了，他想自己在說些什么蠢話，人周檐十來年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誰愛聽他扯這些有的沒的狗屁八卦。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實際情況比趙白河想象中更糟。周檐的表情略微精彩，他看上去是不識得楊思璐楊偉偉這些名字，蹙著漂亮的眉頭琢磨了好久，最后似懂非懂地禮貌附和：“啊，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接著周檐便將趙白河拋開了。老家的親戚不止趙白河一個，在不多的時間內(nèi)，白冬梅帶著他挨個把白家楊家趙家這家那家的諸親六眷都認了個遍，除了楊思璐和楊偉偉本尊的出現(xiàn)讓周檐想起那個七慌八亂、說話磕巴的廚師表哥外，并無特別。
趙白河遠遠望著白冬梅領(lǐng)著周檐，心想真是對超凡脫俗的母子。白冬梅桃花滿面地和人社交，話少的周檐笑著跟在邊上，輕抬手臂為母親擋過攢擠的人群，成了白冬梅可靠的保護傘。
無論怎么想，這小小的鄉(xiāng)村都再錮不住母子二人。
“趙白河你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來幫忙燒紙！”白夏蓮站在靈堂里朝著趙白河大吼。
“啊，沒，沒什么?！壁w白河心虛地搖頭。
“今晚按規(guī)矩，你和周檐當(dāng)孫輩的，得去墳井守個夜。晚上冷，別著涼了?！卑紫纳徔粗恢獮楹紊窠?jīng)兮兮的兒子，多囑咐了一句，“你表弟沒來過鄉(xiāng)下，你多照顧照顧?！?
——
忙碌一天，趙白河該接受現(xiàn)狀了。管他穿越還是時光倒流，反正仙姑的確顯靈了。白冬梅既沒離婚也沒發(fā)瘋，周檐一直住在沿海城市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如今在澳洲讀博。
趙白河的愿望實現(xiàn)了，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沒有語聲，沒有星光，幾棵青森的柏樹在昏夜中鬼氣陰沉，凜然朔風(fēng)里糅雜著冰粒，不住地吹襲。新掘出的墳井黑洞洞的，其中只有一層沉滯的、不流動的白霧。
趙白河有些萎靡地抬頭，默默看向身側(cè)和自己并排分坐在兩個小馬扎上的表弟。周檐正凝著手機里的英文電子書，一如既往認真地讀。趙白河甚至分辨不出表弟看的到底是本教材還是本習(xí)題集還是本，不過他自個手機屏幕上的消消樂磚塊花花綠綠，在幽黑中刺得他眼睛酸疼，有些玩不下去。
“哥。”似乎是注意到表哥的眼神，周檐收起手機，主動打破沉默。
“怎么了，檐檐？”
“叫我周檐就行。”周檐疏淡地說，“哥，你能給我講講外婆的事嗎？我對外婆……其實不太了解?！?
“可以，可以！”
趙白河有些受寵若驚，他開始一點點整理腦海里的記憶，盡全力將故事講得清晰。
他說，外婆是小學(xué)語文老師，年輕時候站久了，腰不太好。他說，外婆很會做針線活，他們兩個都穿過外婆親手織的毛衣。他說，外婆廚藝也非常好，每年都做了紅薯丸子等兄弟倆過年回家吃。他又說，外婆真的很喜歡小白和檐檐，畢生積蓄都存下來，留了整整八萬塊給他們生活
……他說，外婆還說過，說小白要好好照顧檐檐。
趙白河含住淚稍稍偏過頭去，卻看見周檐好像很疲倦，聽著這些無聊寡淡的故事，眼皮已經(jīng)闔上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周檐的臉被凍得有些紅，淡色的薄唇抿著，口鼻間徐徐呼出些白氣，他的一雙手擱在膝蓋上，月色灰冷艱晦地落在上面。
趙白河不知道這雙手是柔暖的，還是已經(jīng)被寒夜凍僵了。他只知道上輩子，或者說是另外那個時空，他們住在一起，日日夜夜相見，周檐下了晚自習(xí)回家來不及脫鞋，第一時間總要找他擁抱，兩條臂膀?qū)⑺康煤芫o，這雙手撫摸他的后背，沿著脊骨向下揉捏，一節(jié)一節(jié)，摸到緊繃的腰窩?；蛘呤窃谟臇V里，在一些欲情的子夜，這雙手就變得濕熱，呻吟喘息聲中，與他的手十指緊扣，牢牢按在一起。
趙白河習(xí)慣性伸出手，想抓弟弟的手指，想幫他暖一暖，可剛一觸到，周檐便被他擾醒了。
周檐身形一晃，腦袋差點碰到趙白河肩上。
“對不起，我這幾天沒太睡好。”周檐立馬坐正道歉，“這幾天一直在趕路坐飛機，沒睡好過?！?
“沒事兒，沒事兒……你累了的話，靠著我睡就行。”趙白河嗓音澀啞。
“不了，太麻煩你了。”
周檐說著，將屁股下的小馬扎又往遠處挪了一些。
與那晚在外婆墳前不同，明明今晚的表弟就一直坐在自己身邊，從沒離開，趙白河卻覺得二人之間橫著道無形的壁障，將兩人的心跳聲、呼吸聲，兩人的溫度、熱情，全都隔開了，只剩他看得見表弟，表弟看得見他。
之后他們還聊了一些，趙白河想象力真的很豐富，嘴也能說，總能編出些周檐前所未聞的故事。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他說有對同性戀兄弟，弟弟長得很帥，哥哥長得更帥。他們倆不懂事，從小互幫互助做愛做到大，結(jié)果就為了談不談戀愛這種破事兒在別人婚宴上大吵一架，搞得滿城風(fēng)雨、人盡皆知。
周檐笑了，說兄弟怎么能搞同性戀，國外敢這么玩的都不多，這要放在國內(nèi)的環(huán)境，被家里人知道了要么把父母氣死，要么被父母打死。
趙白河也笑，說確實如此，那哥哥的胳膊都讓親媽給打斷了。
這個故事并未講完，抬棺一條龍的敲鑼打鼓聲便在霧茫中遠遠傳來。守墳的任務(wù)完成，棺材被棕土一鏟鏟掩埋，兄弟倆也就各走各的了。
晨霧都還沒散干凈，周檐就急著離開，正在老屋前院子和親戚朋友們挨個道別。趙白河覺得這事著實沒什么必要，一人去了屋后的竹林里呆著。
滿地都是蕭索的萎葉，他坐在水冰冰的腐樹樁上，在身上摸了好久，也沒找出一根能用來消遣的香煙。
愿望的實現(xiàn)如此簡單如此突然，其實到現(xiàn)在趙白河都還沒回過神來。
曾經(jīng)的一些熱得四處起山火的炎夏，他在這竹林里蕩著吊床就看到小周檐在屋內(nèi)奮筆疾書，只要心血來潮就將表弟拐到閣樓上猛干一發(fā)?？扇缃竦闹荛埽谎砸粍又g只把他當(dāng)成表親，當(dāng)成大姨的兒子，當(dāng)成久別的童年玩伴。將二人血緣中的齷齪雜質(zhì)剔除干凈后，那個陰沉寡言的周檐自信得體、辭色大方，那個開口閉口就是亂倫的弟弟也絕不會再去糾結(jié)和哥哥的情愛是非。
表弟現(xiàn)在是真的非常幸福，前程燦爛、光明、無量。
這真是趙白河最大的愿望，他決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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