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登沒有姓氏,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平民。
嗯,或者說貧民。
出身于獸潮暴動最嚴峻的西部山谷,他的父母早早就葬身于不知何處的污泥里,幼小的他自己也是躲在家里朽爛發(fā)臭的地下倉庫里才從洪水般的獸潮中留了一命。
但不幸過后緊隨而來的也許是天大的幸運,在即將餓死在倉庫里時,他被一小隊前來打探戰(zhàn)況的教廷騎兵們發(fā)現(xiàn)了。
他還記得那些被西部酷烈的風吹得滿面粗糙的男人,他們摘下頭盔,將自己干癟的口糧分給他。
“吃吧,那群老不死的牙縫里只能摳出來這點了?!?/p>
滄桑的騎兵們把他撈在馬背上,回到了自己破破爛爛的駐地。
真的很破爛,伊登所在的村莊已經(jīng)是周圍最為貧困的一處了,可都要比這些聽起來很神圣的“教廷守軍”們住得好。
食物也是,只有干巴巴的黑面包,和那些硬到咬不動的不明肉干。
幼小的男孩留了下來,被這個邊遠的駐所吸納,成為了遠征守備軍的一員。
這里生活乏味,缺少娛樂,守軍們每天的消遣,也只有輪流來教他認字。課本當然是一些歌頌教廷歌頌女神的經(jīng)書,但伊登不覺得乏味。
在死亡與毀滅的獸潮中,只有女神的代言人前來,他們救了他,給他食物,教他認字,讓他在歌頌的福音中長大。
等他成長為青年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名狂熱的信徒了。
神愛人,神愛萬物,女神慈悲而寬厚,他們每個人都是被女神所偏愛的光明之子,而魔物,不管是魔獸還是魔族,都是注定要滅亡的黑暗。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失去了親族,自己也險些死亡,但在這次考驗之后,他真正得到了偉大的光明。
接著第二次幸運又很快到來。
二十歲那年,作為西部守軍里武力最杰出的年輕戰(zhàn)士和戰(zhàn)功卓越的圣徒,他第一次踏上了去圣霍克納城的路。
這里每一絲風都是干凈而圣潔的,花朵開放,青草濕潤,披著白色亞麻長袍的居民們虔誠而愉悅,孩子們在陽光下哼唱著福音書,乳白色的大教堂亙立在夕陽的余暉里。
在這個讓他如墜夢境的圣霍克納城里,他也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愛人。
“呀,您受傷了?!北勘康囊娏暷翈熜」媚锞o張地看著他在路上剿滅魔獸時留下的傷口,眨巴著亮閃閃的眼睛:“……或許,您介意我試著為您治療嗎?”
那個下午,她失敗了很多次,他也陪著她在雪白的樓梯上坐到天黑。
沒有人教過他愛情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可那天,在月色與星辰照耀下,惴惴不安的女孩面孔,讓他不敢大聲呼吸,害怕驚醒這一攤安詳?shù)膲艟场?/p>
他努力留在了圣城,也努力地追求著她。
在她紅著臉點頭答應他的求婚時,那一枚銀圈戒指套上她的指尖,年輕的伊登在這一刻,又擁有了“家”。
……
他的罪孽,在這一刻也開始發(fā)芽。
年輕人的信仰熱烈而極端,在他小的時候只有女神的信徒向他伸出過手,而國王軍、官吏,這些人反倒一門心思挖空這些駐軍的口袋和軍糧。
毀滅家族、村莊以及自己父母的,是黑暗陣營的魔獸,那些沒有理智的墮落野獸,他們不該生活在這片大陸上……不僅僅是魔獸,魔族、女巫……一切非人生物都有著狡詐惡劣的天性,就連法師這種擁有了不同力量的人類都有著澎湃的欲望,他們瞧不起平民,一門心思追逐著權利與力量。
他們真的能和人類一起和平生存嗎?
伊登不信。
教廷里有其他派系的人叫他“狂信徒”,他并不覺得是羞辱,并且為這個稱呼而自豪。他是女神的追隨者,愿意為了心中的光明與正義獻身,只要能保護人民,瘋狂一些又算什么呢?
他親自出手,參與捕捉并處決了很多混居在人類城鎮(zhèn)里的“魔物”。
鎮(zhèn)長的車夫是一只混血怒魔,他被刺穿心口的時候驟然暴起,身形變大了叁倍,最終砸破了鎮(zhèn)長家的屋子后死去。
賣酒的叔叔,他的女兒是覺醒的女巫,而他不僅不上報,還讓女兒幫他調(diào)酒,這是對人民的極大威脅。
還有……
他的功勛一點點積累起來,而在他沒注意的身后,那位眼里有星星的小妻子,不再帶著笑容。
也許他早該發(fā)現(xiàn)的,可年輕時過度的自大,讓他不屑于深思。
“伊登?!蹦翘煸绯浚瑧T例的早安吻之后,他的小妻子拉住了他:“……你為什么要這么極端地對待那些混血呢?他們沒有作惡不是嗎?”
“黑暗種族的本性都是壞的,”英俊的年輕人回答她,毫不猶豫:“我將誅滅一切潛在的黑暗。”
女人嘴唇動了動:“可,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會希望他也像你這樣嗎?”
“當然。”他柔和了眼眸,替她拉好被角:“我會教他或她拳腳,給他講解女神的榮光,然后告訴他如何分辨這些黑暗……”
他的小妻子閉上了眼睛。
那一天,他的手下又抓到了一只混血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