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對了。”沈州的眼睛里蘊藏著點點細碎的光,繼續(xù)道:“無論你長多高都會是媽媽的孩子,同樣,哥哥長多高也會是別人的孩子?!?/p>
兩個人邊走邊說,不過一兩層樓的距離,眼看著就快到了,沈州最后溫和道:“所以以后遇見類似的情況,木馬可以讓讓哥哥嗎?丫丫快上大班了,是個大孩子了。”
夸獎的話讓小姑娘高興地挺了挺胸脯,一口就答應(yīng)了。
把小姑娘送回去后,沈州回去拿了衣服,下樓看見門口的木馬的時候腳步停了一下,不自覺地走上前。
小區(qū)的游樂設(shè)施存在的時間已久,木馬已經(jīng)有些舊了,上面的花紋被歲月或者人為磨損,最后只剩下丑陋的原身,晃來晃去,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沈州的手慢慢地撫摸了上去,過了會才離開。
到了醫(yī)院之后曲年已經(jīng)醒了,正盯著窗外發(fā)呆,沈州把衣服遞過去的時候他才遲鈍地轉(zhuǎn)過頭說:“還要待好幾天嗎?”
曲年的背后有大面積的淤青、擦傷,還有尖銳物品劃出的傷痕,肋骨輕微的骨折,醫(yī)生說需要在醫(yī)院觀察幾天。
又待了幾天,沈州終于接曲年回了家。
他每天盡量早點回家照顧曲年,可不知怎么,曲年回來后一直低燒不斷。
因為不是高燒去了醫(yī)院也只能物理降溫,開的藥吃了沒有用反而會傷身,最后也只能無功而返。
發(fā)燒讓曲年的食欲也不太好,吃東西總是容易吐,經(jīng)常吃半碗全吐完了,伏在床邊臉色蒼白,才幾天就瘦了不少。
去醫(yī)院看了胃也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
整天帶著曲年去醫(yī)院,每天上下樓,樓道里的樓梯有多少節(jié)沈州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曲年低燒的第三天沈州剛下班回來就被二樓的李阿姨叫住了。
這些天他們兩個人上上下下,多少都有點引人注意,李阿姨也是好心道:“小曲一直低燒怕不是被魘住了哦,要不要給他招魂試試看?”
“魘住?”毫無科學(xué)依據(jù)的一句話,往日沈州應(yīng)該會客氣道謝然后說不用了,可現(xiàn)在不知道是他工作了一天大腦開始運轉(zhuǎn)緩慢,還是他病急亂投醫(yī)了,往日里被稱為“封建迷信”的法子居然真的讓沈州開始心動。
他緩緩道:“那該怎么辦呢?”
“曲年已經(jīng)低燒了好幾天了?!?/p>
李阿姨也有些心疼這兩個和她兒子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就讓沈州拿一個碗去小區(qū)三十個不同姓的家里要點米回來給曲年熬粥喝,她自己則回家拿了一副碗筷說要為曲年“招魂?!?/p>
臨走的時候她還問道:“小曲有小名嗎?”
農(nóng)村里為了孩子好養(yǎng)活,一般都會起一個土土的小名,這樣好養(yǎng)活,“招魂”叫小名也更容易招回來。
等李阿姨來的這段時間沈州走進臥室,坐到了曲年的床邊。
幾天斷斷續(xù)續(xù)的低燒讓曲年像只脫水的雞仔一樣,滿臉透紅裹在被子里。
“好點了嗎?”沈州為他換了條毛巾,手托著他的脖頸輕聲道:“曲年,你有什么小名嗎?”
曲年腦子里漿糊一樣,粘住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聽見了沈州的話嘴張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沈州把他半抱進懷里又輕輕地重復(fù)了一遍。
過了幾秒,曲年終于開了口。
“有,曲聿遠有,我、沒有?!?/p>
曲聿遠有個小名叫聰聰,每次喊的時候曲年都一臉厭惡的表情,久而久之曲聿遠也發(fā)覺了,變得十分抵制這個小名,李秀春也就沒有再叫過。
年幼的曲聿遠還曾小心翼翼地過來說:“哥哥,我把這個小名送給你好不好?”
曲年當時都快吐了。
微閉的眼皮上像懸著一輪直射的太陽,曲年無法完全睜眼,被烤得全身干枯,五官都快閉合了。
“那就叫笨笨好嗎?”寂靜了一刻的房間里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小名往往代表著家長的希冀,沈州見過太多好的寓意,盼高就,盼平安,盼富貴,可他對曲年別無所求,有些東西也不是求來的。
曲年雖然沒有說這次到底怎么了,但結(jié)合丫丫的話他猜也猜的出來發(fā)生了什么。
按照曲年睚眥必報的性子,要是被別人打了,就算是上前咬也要咬掉對方身上一層皮。當然,除了他媽媽。
和上次醉酒一樣,曲年只會對他媽媽束手無策。
所以沈州希望曲年可以再鈍感一點,鈍感到感受不到媽媽的傷害就好了。
他看著床上意識不太清醒的人,知道對方可能聽不見但還是抱進自己懷里,然后額頭貼著他的額頭,輕聲道:
“笨笨快點好起來吧?!?/p>
外面有些悶。
沈州和李阿姨站在樓梯口處。
等最后一絲暮色收盡,李阿姨才拿出了之前的碗和筷子,圍著門口敲著手里的碗,嘴里念念有詞,蒼老眼里是一種憐憫和對上蒼的虔誠。
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所謂的神靈呢,一直堅信著無神論的沈州看著教科書上幾萬光年的蒼穹想。
那里有行星、恒星,有銀河系也有黑洞,如果有,他們該住在哪里。
又或許,神原本是不存在的,因為祈求或者是愛人才開始出現(xiàn),如同幻想一樣,住在祈禱人的心里,每念一次,就變得更具象一點。
因為此刻,沈州是真的希望那虛無縹緲的黑夜里可以走出一小片李阿姨所說的靈魂,和著風(fēng)一起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
他不知道那一小片靈魂是屬于滿身傷的曲年,還是從小就得不到關(guān)注的曲年,他也知道無論是那個,都無法看見也觸碰不到,可他還是虔誠地看著黑夜。
“小沈啊,”李阿姨敲完碗后,盯著遠處道:“等風(fēng)過來吧?!?/p>
沈州聞言抬起了頭。
寂靜的枝頭開始只是微微顫動,又過了一刻,站立在一旁的老人忽然喊道:“起風(fēng)了!”
沈州的外套被吹的鼓脹,再一陣風(fēng)過來的時候,他輕輕松開了手,像是抱住了一縷風(fēng),然后閉上了眼。
如果世界真的存在靈魂,那么麻煩你看向我,沈州慢慢睜開了眼重新盯著那片虛空,祈禱道:
年年,到我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