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dāng)天鐘齊等到晚上六點,隋書安也沒有回家,再然后他接到了他這輩子最恨的一通電話。
隋書安死了。
他見義勇為救了一個不小心掉進河里的小孩,溺死的。
鐘齊覺得現(xiàn)在的詐騙電話越來越荒唐了,隋書安那么會游泳,怎么會溺死呢?騙子想從他這里騙多少錢?
他一遍一遍地打隋書安的手機,一遍一遍地聽機械的女聲說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期待,失落,再期待,再失落。鐘齊的希望終結(jié)在他在醫(yī)院看到隋書安的臉,那張他曾經(jīng)親吻過無數(shù)次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鐘齊跌跪在床前,被隋書安的叔叔拉走,又爬回去,死死地抓著床邊,紅著眼睛沉默。叔叔看著不忍心,哽咽著勸他:“小鐘,起來吧?!?/p>
鐘齊像失去聽力一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扒著隋書安的床,很安靜地靠著。
一周以后隋書安火化,之后的一系列流程本來都是叔叔去操辦,想讓鐘齊好好休息,但他還是跟著叔叔跑了所有地方,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叔叔嘆了很長的一口氣,他是接受不了兩個男人在一起的,隋書安第一次提這件事他氣得把人轟出家門,但是隋書安倔,鐘齊也倔,一過就是七年。他從反對到默認(rèn),原本想著今年能在院里過個好年,到最后,最后……
叔叔抹了把淚,帶著鐘齊回了最早隋書安住的房子,現(xiàn)在那塊是空間。他懂睹物思人,小孩不能再回他們倆住的地方了,不然一輩子也走不出來。
“這呢,是我以前的房子。平房,有院子,挺大的,你住著,有什么事給叔打電話。”
鐘齊扯了下嘴角,張了張嘴,他想說謝謝,但是發(fā)不出聲音。
隋書安走的第一個冬天,天氣很冷,一向不下雪的鹿南在這個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鐘齊再也沒有離開過屋子,不去上班,也不知道主動吃飯,像是有什么東西把他鎖住了一樣,他只能透過貼了紙花的窗戶,看著雪把世界落白。
書安肯定沒看過雪的,他在布滿霧氣的玻璃上一筆一畫地寫,書安,隋,書,安。
鐘齊沒有任何精神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四個月,無論是叔叔,還是父母,亦或者朋友,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地跟鐘齊交流,但他就是不說話,也不愿意踏出屋子。
所有人,沒有一點辦法。
六月的第一天,鐘齊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推開了平房的門。他用剪刀剪了亂糟糟的頭發(fā),用刮胡刀剃了胡子,把床鋪疊好,走出了房間。
鐘齊知道,這里離隋書安溺亡的那條河很遠(yuǎn),但他覺得沒關(guān)系,他肯定能走到的,也肯定能在今天和隋書安見面。
而在鐘齊穿過院子,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他聽到有孩子在哭,撕心裂肺地哭,鐘齊想,怎么這樣傷心?他的視線掃過不遠(yuǎn)處的箱子,只是在原地停了一會,又背過身去,朝著反方向走。
鐘齊離箱子越來越遠(yuǎn),但哭聲并沒有因此變小,他只覺得哭聲越來越大了,他開始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淚,然后步子越邁越快,不顧一切地想要離開啼哭的嬰兒,逃離震耳欲聾的苦痛。
他知道那是被遺棄的孩子。
快要跑過第一個路口的時候,鐘齊停在了路中間,被轉(zhuǎn)彎的車子按了幾下很大聲的喇叭嚇得一抖,后退了幾步摔在路邊,才好像終于清醒。
他瘋了一樣地跑回院門口,看到那個箱子還呆在原地,哭聲依舊很響,他沒什么力氣地跪在箱子旁邊,用抖得不像話的手掀開紙板。
嬰兒在看到鐘齊臉的那一瞬間結(jié)束了哭聲,口水從左側(cè)流到包著他的毛巾上,然后咯咯地笑起來。
鐘齊笨拙地把箱子抱起來,在院門口站了很久很久,小孩一直看著他笑,再也沒有發(fā)出一點哭聲。
走進院子的時候,鐘齊想,他笑得真可愛啊。
這一年,28歲的鐘齊失去了愛人,但得到了一個很聽話的孩子,他不哭不鬧,由著鐘齊笨拙地養(yǎng)著他。在第二年春末的時候,鐘齊給他取了名字,開口叫他,隋橋。
鐘齊緩慢地睜開眼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做了很長的夢,他不是才撿到小橋的28歲,他已經(jīng)50歲了。他又閉上眼,睜開眼睛后,鐘齊看到了隋橋,他養(yǎng)了很多年的小橋。
“小橋來了?!毙鞖v延聲音很輕地告訴院長。
鐘齊感受到隋橋牽住了他的手,嗯,我們小橋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