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沒有掉眼淚的隋橋,在徐歷延沉默的時間里突然打開了哭泣的開關,接著喃喃自語:
“可他不是故意的?!?/p>
因為他生病了。
隋橋笑得很難看,眼淚滑落的速度很快,他抖著聲音問無所不知的哥哥:“他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呢?”
徐歷延的左耳突然開始耳鳴,讓他很難聽清隋橋的聲音,在讀出隋橋的問句以后,他像被飛濺的碎石割破喉嚨,開不了口。
他把隋橋摟進懷里,雙臂收緊,作為他無法給出回答的補償。
隋橋不懂院長為什么一直說死亡不是可怕的事情,因為萬事萬物都會有結(jié)局,或早或晚,或好或壞,他很難明白院長對死亡的坦然,甚至可以說是期待。
隋橋天真又愚笨,他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好的結(jié)局,他只知道,在院長人生的終章里,他是被留在原地迎接巨大痛苦的那個人。
他靠在徐歷延的懷里哭,怨院長不帶走他,也怨徐歷延的不同意,最怨恨自己,他沒有來得及給院長換很大很大的房子,隋橋崩潰地想,原來我才是沒有遵守約定的壞人。
徐歷延抱著隋橋,在隋橋的背后一同流淚。他聽到隋橋的哭聲越來越大,和突如其來的雷聲重合,徐歷延哭苦一聲,鹿南的雨季第一次和他們的雨季重合了。
接近天明的時候,隋橋哭著睡著了,徐歷延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隋橋還有淚痕的臉,俯下身蜻蜓點水地吻了隋橋的嘴唇。
徐歷延知道被留在原地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隋橋一輩子都不要體會,他從前信心滿滿,認為隋橋只要在他身邊,在他們的家,就可以永遠活在烏托邦。
但他錯了。
院長問過他,哥哥認為什么是長大?他簡單地回答,說變高變壯,開始賺錢就是長大了。院長搖頭,讓他再說,于是他學著隋橋看的八點檔肥皂劇,回答院長,離別就是長大。院長笑他被隋橋傳染,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結(jié)果隋橋突然從房間出來,跑到院子邊的小棚,坐在徐歷延邊上,問他們又在說自己什么壞話。
徐歷延記得那時是初一的暑假,院子里在下雨,很涼快,他們靠在椅背上吹很潮又很舒服的晚風,院長沒有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只跟隋橋說明天要帶他去買玫瑰核桃仁的海棠糕,讓隋橋早早休息,起不來就不去了。
隋橋翻過院子的墻就回去睡覺了,嘀嘀咕咕地又在說院長不心疼他,放假了覺也睡不好一個。
徐歷延看到院長盯著隋橋的背影笑,回頭來跟他說:“騙他的,我明天買完了放在他房間,他肯定又要改口說我對他好。”
徐歷延不懂為什么院長和隋橋熱衷于這樣的游戲,卻還是跟著一起笑。
等到雨慢慢變小,他聽到院長念了很長的一句話,徐歷延問鐘齊是什么意思,院長沖他笑,告訴他,是長大的意思。
然后鐘齊催著他去睡覺,自己還要在院子里坐一會兒。
徐歷延和隋橋腦袋靠著腦袋地睡在一起,等待第二天早上會準時出現(xiàn)的海棠糕。
后來很多瞬間,徐歷延都以為自己長大了,生長痛抽條,考上大學,進入公司,甚至冷靜地面對鐘齊身上突如其來的疾病,他開始成為成熟的徐歷延。
但病床上的鐘齊還是對他給出的這些時刻搖頭,微笑著說哥哥還是沒有得到正確的答案,徐歷延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沒辦法回答這道謎題了,他想要放棄,但院長堅信他會找到,于是他只能繼續(xù)找尋。
鹿南盛夏的雨總是下得很急,又很大,老天習慣在夜幕降臨時倒落淚水,在黑色退去時收回。徐歷延坐在床邊,聽著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從小到大,又從大到小,看著玻璃外的世界一點一點撕開裂縫,緩慢透光
天明時分,徐歷延終于讀懂院長留給他的那句詞——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