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會變成這樣?
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形軀體，熒感覺窒息到喘不過氣來，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她瞳孔失了焦距，淚水無聲地自充血通紅的雙眼中決堤而出，什么外界的聲音都聽不見了，顱內(nèi)只剩下了無盡的尖銳嗡鳴聲。
明明…剛剛還好好的，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了。
要不是替她擋下了那致命一擊，又選擇了與那突然出現(xiàn)的不知名的強大魔神同歸于盡，散兵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如果能重新選擇，她絕對不會踏進這里試圖探索深淵，就算一定要進來，也不會同意讓散兵來陪同。
他的四肢呈現(xiàn)略微扭曲不自然的形態(tài)，精致美麗的面孔上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是安靜地閉上了眼。
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譏諷別扭目中無人的臉，此刻變得平靜，毫無生機，相識這么久，她第一次有了他真的是個“人偶”的實感。
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做工精細的人形工藝品。
她見過很多真正的尸體，血腥的，詭異的……但沒有哪一次給她的恐懼與沖擊能超過這次，來自一個“人偶”的殘骸。
熒站不起來，只能掙扎著匍匐了到了他的身側(cè)，她吃力地將殘破的少年摟入懷中，不忍讓他繼續(xù)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為什么會為了救她做到這個地步…?天天嘴上一直說他們之間只是“互相利用”“報答”的關(guān)系的人的不是他嗎?
就算是想要“盡力償還”，也沒有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的必要。
還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熒用顫抖的手指，一點點梳順了他凌亂的額發(fā)，像散兵這樣驕傲的人，一定不愿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不體面的樣子。
等等…這是…!
她驟然發(fā)現(xiàn)，散兵的神之眼還隱隱閃爍著微亮的光芒，難道，他還沒有完全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心中頓時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但要怎樣才能“救”活一個人偶?
對了…影!…影說不定有辦法可以救他!
“小家伙，怎么弄得自己慘兮兮的?”八重神子從天守閣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熒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這是…”
她瞇起那雙漂亮的眸子，打量著熒背上的那個少年，不對…這是一個“人偶”。
“我想見影!”熒抬起那張滿臉淚痕的臉，“影在里面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請影幫忙?！?/p>
“好好好，你先別急，”見她眼看又急得要落下淚來，神子趕緊讓開道來好讓她過去，“影在的，你快進去吧?！?/p>
看著熒道過謝后匆忙走遠的蹣跚背影，神子站在原地許久沒有離開。
她托起尖尖的下巴，垂下了眼簾，眼底浮現(xiàn)出難得的疑惑。這個少年身上，有種讓她莫名覺得熟悉的氣息，但她的記憶中卻從未有過關(guān)于他的印象。
真是…有意思啊。
“…何人?”將軍抬起頭來，看向門口闖入的人影，“是你?”
“將軍，我想見影!”熒腳下一絆，重重摔了一跤，連帶著背上的少年也一起跌在了地上，她顧不得自己爬起來，急忙檢查一旁的少年有沒有摔壞。
“發(fā)生什么事了?”“將軍”換了另一副更溫和的神情，她快步走過來蹲下扶起熒，待她再看向少年的時候卻怔住了，“…這是?”
“…他是為了救我才變成了這樣，”熒焦急地看著影，斟酌著影能理解的修辭，“還可以…修好嗎?”
“這個人偶損壞很嚴重了，我重新做一個送你吧。”影檢查著少年的情況，當(dāng)她將他翻到背面的時候，少年后頸的紋章讓她眉心微蹙了起來，“嗯?這個紋章是…”
熒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與影解釋散兵與她之間的淵源了，所幸影也沒追問下去。
“不一樣的…他是獨一無二的，”熒聲音有些顫抖，眼眶又開始泛紅，她哽咽道，“影…求你了……他對我…真的很重要!無論需要我做什么來償還都可以!”
“…怎么會要你償還?你也幫了我很多事，再說…”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輕輕頷首，“…我知道了?！?/p>
影伸出一只手，懸于少年額頭上方，雙瞳中映出耀眼的紫光，過了半晌，她舒了口氣，說道:“這孩子的意識還沒消散，是很可貴的一份堅定呢?！?/p>
“那意思就是…還有救?”熒期冀地看著影，見影含笑點了點頭，她心里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才總算落了地。
“這個人偶…雖然可以看出這些年被人改造過，但整體最初的構(gòu)造工藝有點像是我以前做過的那種?！庇皩⑸倌昶椒旁谝粡堥L長的桌案上，“唔…手不是原裝的，但改得還算不錯，優(yōu)化了一些部分，工匠是個可造之材?！?/p>
“這副軀殼可能要在我這邊寄放一段時間，”影打開柜子，查看著里面堆放的材料，“現(xiàn)在我手上的材料不多，預(yù)留出修好本體的量后，剩下就只夠做一個小號的人偶來臨時存放意識了?！?/p>
如果在維修的過程中，這孩子突然蘇醒過來，他一定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影不忍這樣。
影不記得自己曾做過這樣的一個人偶，或許是她幾百年前制作將軍的某個副產(chǎn)物吧，這孩子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她的身邊，還得到了一枚屬于自己的風(fēng)元素神之眼。
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彌補對這個孩子的虧欠，她會把他修好。
“做好了，”影放下手中的工具，看向一旁等候的人，“這個樣子…喜歡嗎?”
熒走上前來，剛才她怕打擾到影，老老實實地一直待在角落等著。
少年的身側(cè)多了個小小的孩童，正裹著件散兵的外袍沉沉地睡著。若不是早知道他也是人偶，關(guān)節(jié)處還有著不明顯的連接痕跡，她一定會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人類孩子。
他雖還沒睜眼，但已能看出相貌與散兵本人有八九分相似。
如果散兵有童年的話，他興許就長這個模樣。
“…謝謝!”熒激動到顧不得禮節(jié)，一把抱緊了影，“真的太感謝你了!”
被她突然撲過來埋入懷里，影起初有些不適應(yīng)，她已經(jīng)許久沒同人這般親近過了。她稍稍楞怔過后，還是輕輕抬手拍了拍熒的背以示安撫。
過了好一會，熒才反應(yīng)過來她剛才有多失禮多唐突，她不好意思地松開影的腰，紅著臉道了聲抱歉。
“…無事，”影柔和地笑了笑，將從少年身上取下的金羽和神之眼重新別在了孩童的衣襟上，“可能要過一會才會自行啟動…我是指醒來，我這里也沒有合適的衣服，你先把他抱回去吧，原本的那具軀殼估計過一個月左右能修好?！?/p>
“這個…是在衣袖里發(fā)現(xiàn)的，”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只小小的布玩偶，輕輕放進了孩童的懷里，莞爾道，“做得很像他自己?！?/p>
熒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小小只的不是很沉，rou嘟嘟的睡臉看著甚是惹人憐愛，一臉毫無防備地靠在了她的懷里。
她抬頭看看影，又低頭看看懷里的孩子，嘴角不自覺地上翹了起來。
真好，這一次…沒有被她放棄呢。
“這…真的就是“散兵”嗎?”
派蒙繞著她飛了好幾圈，才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然呢，我和將軍現(xiàn)生一個嗎?”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熒怕孩子著涼，將他身上的外袍又裹緊了些，唉，還是得準備些合身的衣服。
她與派蒙剛來到小倉屋附近，就看到迎面走來了幾個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是…是綾人和綾華他們，還有托馬!”派蒙也驚慌了起來。
“好巧，”綾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主動打了聲招呼，“是在散步嗎?”
“…是啊，”熒突然有點心虛，下意識地就伸手護住了懷里的孩子，“來買點東西?！?/p>
綾華見熒緊張，誤以為是她見到綾人有些怕生，便手持折扇走上前來，帶著笑意對她道:“呵呵，真是有緣，要一起逛街嗎?今天難得哥哥也有空呢，不如我們?nèi)フ议g料亭聚一聚吧?！?/p>
“謝謝綾華的好意…下次吧，下次一定!今天有些…”熒眸光閃爍，臉上努力擠出了一個有點憨的笑容，“…不太方便?！?/p>
“是啊是啊，下次一定!”派蒙忍痛附和道。
“這孩子是…?”托馬手上抱著幾個紙袋子，好奇地看向了熒懷中那個小小的身影。
“…是朋友家的孩子，”熒硬著頭皮說道，這也不算撒謊，“托我照顧些時日?！?/p>
為什么，偏偏在這時候遇到了他們，她真是要欲哭無淚了。
雖說，散兵對“雷電五傳”的報復(fù)，或許有愚人眾在背后推波助瀾起引導(dǎo)作用，但仍然不可否認，就算是被欺詐蒙騙，他也曾主觀犯下了那些罪孽。他給那些無辜的人們所帶來的災(zāi)厄和污名，并非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捅上幾刀的代價便能了結(jié)的。
她作為神里家和楓原萬葉的摯友的同時，也與散兵結(jié)下了不可磨滅的羈絆，如今夾在二者中間，很是為難，愧疚到不知該如何面對尚不知情的他們。
他當(dāng)時說得倒是輕巧，什么“假如你在稻妻遇見他們，大可以告訴他們，我就是令雷電五傳隕落的兇手”，但要她如何向摯友突兀地提起這份仇恨，又要如何解釋這一段被篡改的歷史?
光是想想就頭疼得要炸掉了。
“今天是打算給這孩子買衣服嗎?”綾華細致地發(fā)現(xiàn)了孩子身上只裹了件不合身的外袍，“但小倉屋那邊可能沒有這個尺寸的現(xiàn)貨成衣呢，一般都需要些時日量身定制?！?/p>
熒有點犯難，這一點她倒是疏忽了。
“以前家母尚在的時候，平日里最愛為我與綾華購置衣物，”綾人似是回憶起了什么往事，笑容也柔和了起來，“不知不覺就買了太多，多到我們兄妹二人直到長高穿不下了都還沒來得及穿完。若是不嫌棄，一會讓托馬整理些沒穿過的給你，也省得你再等工期了?！?/p>
“那些衣服我都有好好放起來保存呢，”托馬想起那些衣服，忍不住感嘆道，“真的很多，多到可以開間成衣鋪子了?！?/p>
“太不好意思了，還是算了…”
“就不用跟我們客氣了，”綾華見她還要推托，只好說道，“太見外的話，以后我們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情，也會不好意思向你開口的。”
“怎么樣?還合身嗎?”
熒剛在外間給散兵換好衣服，托馬就從里間的庫房走了出來，手上還捧著好幾套迭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謝謝托馬，不用這么多啦，真的夠穿了?！睙煽扌Σ坏玫乜粗赃叾训酶吒叩囊挛锷?，“這孩子也不需要太多衣服?！?/p>
“都是家主大人交代的，這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托馬嘆了口氣 ，“你是不知道每年整理這些衣物有多麻煩，還需要定期做防蛀防潮處理，你就收下吧，就當(dāng)是幫我減輕工作負擔(dān)了?！?/p>
熒還要再說些什么，懷里抱著的人突然動了動。
“唔…”散兵揉了揉眼睛，意識還有些渾噩，記憶還停留在與魔神的那一戰(zhàn)后，自己倒下的那一幕。
身后軟軟的，像是被什么人抱在了懷里，是…她嗎?
散兵瞬間清醒過來，他立刻從她懷中掙脫來開，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拉下自己頭頂?shù)亩敷已陲椬〈丝袒艁y的表情。
但什么也沒摸到。
好…好可愛!
熒看著眼前這只小小的散兵，心中不禁母性泛濫了起來。
她此刻跪坐著，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高也不過剛好能與她平視。
小小的散兵留著和本體一樣的整齊短發(fā)，稚嫩了許多的臉上此刻帶著些許羞惱，雙頰還泛著淡淡的紅暈。
他穿了身櫻鼠色的里衣，外套一件肩部開口的白色罩衫，胸前別著他的金羽和神之眼，腰間扎著紺紫色束帶。褲子有些長了，被她卷了起來，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
見她一臉怪異神情地盯著自己笑，散兵這才察覺出哪里不對來。
為什么…他的身體一點都不疼，明明被那魔神傷得軀干幾乎要斷裂了，而且，她好像變大了變高了，不…是他變小了?!
散兵從她琥珀金的雙瞳中，看到了一臉稚嫩的自己。
“小家伙，你醒啦?”托馬從衣物堆里取出一雙小木屐，放到散兵面前，“快把鞋子穿上，地板上涼?！?/p>
散兵戒備地看著面前這個笑容燦爛的陌生男人，身體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熒怕他亂說話，趕緊伸手一把將他攬入了懷里，在他耳邊隱隱威脅道:“快跟哥哥說謝謝!”
散兵忍下了炸毛回身撓她的沖動，他耐著性子說了聲:“…謝謝?！?/p>
一開口，嗓音也是嫩生生的。
“哈哈，不用客氣，等會要謝就謝家主大人就好了?！蓖旭R見他自己乖乖穿好了木屐，便起身開始整理打包剛?cè)〕鰜淼哪嵌岩挛锶チ恕?/p>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熒在散兵開口之前先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這是在稻妻社奉行神里家，詳細的一會跟我回家再跟你解釋，到時隨便你怎么罵我都可以?！?/p>
她說話呼出的氣弄得散兵耳朵癢癢的 ，散兵捂住有些發(fā)燙的耳廓，悶聲不耐煩道:“…知道了?！?/p>
稻妻社奉行…神里家…散兵心里一沉，表情凝重了起來。
“小朋友，要吃甜點心嗎?”綾人將幾碟點心推了過來，對著正端正跪坐于桌邊的散兵微笑著說道，“是托馬做的，很好吃的哦?！?/p>
“不用了…他……”熒記得散兵特別不愛吃甜食，怕他一開口說出失禮的話，急忙想先幫他婉拒。
“…多謝款待?！?/p>
還沒等熒說完，散兵就禮貌地回道，他拿起了一串三彩團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這是…在提取意識的時候出了什么故障嗎?但看他神色又很正常，剛才在里面還想兇她，應(yīng)該是本尊沒錯。
見散兵愿意配合，她也就松了口氣，看向了綾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這次真是太感謝你們了，不過…你們母親留下的這么珍貴的著物，就這樣送給我們真的合適嗎?”
“呵呵，其實比起這些買來的精致著物，我和綾華更喜歡母親親手縫制的，盡管針腳比不得外面定制的那般精細?！本c人一提起母親，眼眸里就多了幾分溫柔與懷念，“我們神里家身份特殊，能私下自由穿著母親縫制的衣物的時候并不多，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穿外面裁縫定制的?！?/p>
“雖然母親在外人眼中一直都是那般嚴肅端莊的形象，但其實私下也會因為衣服走線不工整這種小事而感到害羞懊惱呢?！币姛珊团擅陕牭萌肷?，綾華淺笑著補充道。
“嗯，我和綾華留著那些衣服就足夠了，”綾人含笑看向熒，“至于這些買來的著物，如果母親知道它們還能幫助到其他人，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啊，糟了!”
送走熒之后，托馬突然懊惱道:“剛才忘記問那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了，我直接把家主和小姐的衣服都放進去了?！?/p>
“應(yīng)該是…女孩?”綾華遲疑著說道，她也不太確定，那孩子長得太漂亮了。
“呵呵，”綾人端起茶杯，低頭喝了一口，“我倒是覺得，這么小的孩子穿什么衣服都沒問題?！?/p>
她今天的反應(yīng)，可真是有趣啊。至于那個孩子，好像有些忌憚他?他有這么可怕嗎。
朋友的孩子…他今天收到終末番報告，說是看到熒小姐背著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去了天守閣，外貌描述倒是能與這個孩童對得上。
雷電將軍，少年，孩童，還有她，在這件事中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呢?
“喂…你們兩個!”
派蒙再也無法忍受一路上的低氣壓了，她忍不住開口道:“你們快隨便說點什么吧，這種氛圍，搞得我也有些緊張起來了?！?/p>
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自從醒來，散兵就不讓她抱了，自己一個人在前面沉默地走著。
雖然以前他也一直這樣，總撇下她和派蒙自己走前面，但現(xiàn)在的畫面…讓人感覺有點想笑。
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在和大人鬧別扭嘛。
“咳咳…”熒率先開了口，“這…身體還用得慣嗎?有沒有哪里感覺不舒服?”
小小的散兵腳步頓了頓，問道:“…你帶我去了天守閣?”
“對不起…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你要罵我的話就罵吧?！睙伤餍怨钠鹩職獬姓J了，她知道他對影有心結(jié)，但她也是逼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反正比起挨他罵，被他怨恨，她更不能接受他就此因她而死去。
“你緊張什么?”散兵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熒，那張小臉可愛到就連嗤笑都變得毫無威脅性，“怕我罵你擅作主張?”
“…你滿臉都寫著想這么做的樣子啊!”派蒙在空中跺了跺腳，“不要以為自己現(xiàn)在變可愛了就可以這么囂張，我還是一如既往那么討厭你!”
散兵不說話，只是抬了下手，派蒙立刻慫得躲到了熒背后。
“你別嚇?biāo)睙勺o住身后的派蒙，“你…的時候，派蒙也很擔(dān)心你的，你們要好好相處。”
“誰擔(dān)心他了，我還不是看你哭得要……”
熒一把捂住了派蒙的嘴，皮笑rou不笑地威脅道:“看來今晚有人不想吃萬民堂了呢?！?/p>
“…你們，一個兩個，太過分了!”派蒙氣得轉(zhuǎn)了個圈后飛得高高的，決定直到晚飯前都不要理他們了。
看著她尚有些紅腫的眼睛，散兵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居然會因為他這種人的死去而一視同仁地落下眼淚，不愧是善良正義的旅行者。
“…對不起?！睙啥紫律韥?，垂著腦袋小聲地說道，“我不該帶你去那么危險的地方的。”
“…這種事有什么好道歉的，”散兵故意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我現(xiàn)在跟在你身邊贖罪，就是給你利用的，哪怕因此而死，也是因為我自身的疏忽錯漏?！?/p>
“利用什么的……”她抬起頭怒瞪他，眼里寫滿了憤怒與委屈，“我從沒那么想過!”
緊接著，一直壓抑克制的情緒難以自控，恐懼，不安，后怕，愧疚，一股腦地就涌了出來。
“為什么要擋在我前面啊……”她顧不得擦臉上的眼淚了，抽抽噎噎地開口道，“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怕你就那么死去了……”
“…就算死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散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個罪人為救你而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p>
他抬起手，毫不嫌棄地用寬大的衣袖拭去熒臉上的鼻涕眼淚，語氣平淡地繼續(xù)說:“你和神里家關(guān)系也很好吧，你可知當(dāng)年我謀劃絕滅雷電五傳，改刀譜，誘騙刀匠潛逃至冬，當(dāng)時的神里家主也因此被我親手重傷，楓原神里兩家至此日益衰敗?！?/p>
“正如你所見，縱然我試圖抹去自己的存在，但也無法改變最后的結(jié)果，只不過我原本“罪人”的角色，由別的無辜者替代了罷了?！?/p>
“你剛才在那位神里家主面前，不也都因與我有牽連而愧疚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嗎?”
散兵的小手輕輕地捧起她的臉，用那稚嫩的嗓音反問道。
“我…”熒嘴唇囁嚅了幾下，沒能說出話來。
“像神里家主那般雖然有些小心思，但大體上還算風(fēng)光霽月的無瑕之人，才是值得你為他哭泣的人。”
“我已經(jīng)…滿是瑕疵與爛泥了。”
他微涼的手離開她，那雙平靜的紫眸低垂了下來。
“我想過了，讓你來向他們說明，你定然會覺得難做，不曉得如何開這個口，還是得由我本人去向他們謝罪?！?/p>
熒突然感覺像回到了他躍入世界樹的那一刻。
“待我換回之前的那具身體，手刃仇人后，我會自行向他們說明那段被虛無所掩蓋的歷史?！鄙⒈戳丝醋约盒⌒〉氖终菩?，將玉白纖細的手指合攏，又舒展開來，“以現(xiàn)在這種幼童的形態(tài)，他們這樣的好人必然對我下不了手，倒像是用道德逼迫他們當(dāng)場諒解我了?！?/p>
她想起來了，就是這種，整個世界已經(jīng)于他再無牽掛，他隨時可以再次毅然離去的感覺。
所以…才能那么決斷地擋在她的身前赴死嗎?
“我對你…”熒焦急地要開口，她的心臟好似被他所伸出的尖利爪子狠狠扼住了，怔忡得難受。
似是猜到她即將說出口的話意味著什么，散兵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唇。
“不要說出口，不值當(dāng)?shù)摹！?/p>
“難道你會愚蠢到覺得我救你是因為喜歡你?怎么可能，未免也太好笑了吧?！?/p>
他隨即嗤笑著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真討厭你們這樣的老好人，我真寧可你是個偽善之人。”散兵沒有回頭，繼續(xù)說道，“像你這種愚笨至極的凡人，一點看人的眼光都沒有，才總是被我這樣的惡人輕而易舉地騙到?！?/p>
“…喂，怎么感覺，你們談完之后，氣氛更加詭異了啊!”
派蒙不安地躲在熒背后，她實在不能理解這兩個人怎么又談崩了，明明一個可以為了另一個而死，另一個又可以為了這一個哭得肝腸寸斷還去求影救他。
熒心情很低落，她既難過于自己被他拒絕了，又難過他如今仍然拒絕讓這個世界接納他。
僅憑借著仇恨的力量，無法使他真正地“活著”。
“…別問了，今晚的菜隨便你點。”她麻木地將錢包交給派蒙。
“那你呢，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說，“小東西”，”派蒙一直很記仇被散兵這樣稱呼，此時見散兵變小了，才壯著膽子稱呼了回來，“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小東西”在前面走著，頭都沒回，完全無視了派蒙的責(zé)問。
派蒙覺得，這兩個人絕對是壞掉了。
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萬民堂人多到不行，門口還搬出來幾張小凳子，備上了花生瓜子讓食客排隊等位。
雖然在冷戰(zhàn)，但熒還是強行一把將散兵抱了起來，這么小只，人又這么多，被踩到了怎么辦。
散兵沒有掙扎，難得老實讓她抱著了。
“好多人啊，我們還是回家自己做吧。”派蒙遺憾地說，難得熒今天這么大方同意下館子，但今天他們兩個心情都不太好，或許睡一覺起來第二天就能和好了。
“哎呀呀!這不是旅行者和派蒙嗎?”萬民堂里突然躥出一個紅發(fā)少年，他中氣十足地朝著他們招呼道，“剛才我在里面朝你們揮了半天手，就是沒有一個人看到我!難道說我如今的存在感這么弱嗎?不過，存在感弱對于我的職業(yè)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呢?！?/p>
“是平藏!你怎么來璃月了?”派蒙驚喜地問道。
“當(dāng)然是來辦正事!”天領(lǐng)奉行的同心偵探，鹿野院平藏如是說道，“快進來，我們有位置!剛好一起吃了!”
如果熒剛才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平藏的“我們”指的有可能是他和楓原萬葉 ，她寧愿下血本帶派蒙立刻轉(zhuǎn)頭去吃新月軒都不會踏進來。
今天是什么宜修羅場的黃道吉日，一日之內(nèi)，橫跨稻妻璃月，竟把她最害怕讓散兵見到的人同時偶遇了個遍。
懷里的人突然抓緊了她的圍巾，察覺到散兵的不安，熒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撫。
派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必她也悔恨得不行，估計今晚睡到半夜突然想到這事都要爬起來扇自己一耳光，為什么今天要跟熒撒嬌說想吃萬民堂。
“風(fēng)中有熟悉的氣味，果然是你們來了，”萬葉淺笑著對他們點了點頭，“快請入座吧，我們也剛排上位置。”
“好神奇，隔著這么香的飯菜香氣都可以察覺到嗎?”熒盡量讓自己表情緩和下來，笑道。
“那是自然，你的味道…我很熟悉，” 他似乎后知后覺自己這么對異性說話有些不合適，“抱歉，這么說有點失禮了?！?/p>
萬葉從角落里搬來兩個加高座椅，一個給派蒙坐，另一個則放到了抱著散兵的熒身旁。
他彎下腰，善意地對著怔怔地盯著他看的孩童笑了笑，“這位小友也請坐吧?！?/p>
“…謝謝?！?/p>
熒將散兵放下來，他沉默著撐著椅座自己爬上了椅子。
“久違了，二位，自試膽大會后就沒見過了，”萬葉端起桌上的茶壺，為幾人杯中添上茶水，“近日都在與平藏一同查一樁舊案，還想著等忙完這陣就去尋你，沒想到，人與人的“緣”真的很神奇呢?！?/p>
“舊案?”熒有些好奇。
“是有關(guān)于“踏鞴砂”的一起舊案，線索泯滅得差不多了，我一個人查起來實在吃力，所以上次試膽大會結(jié)束后就約了萬葉陪我一同調(diào)查?！逼讲匾贿呎f一邊看著菜單點菜，“你們有什么想吃的和忌口的嗎?”
“我也來看看!”派蒙馬上興致勃勃地參與到點菜中去了。
“踏鞴砂嗎……”
熒一直偷瞄身旁的散兵，只見他原本手捧著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聽到“踏鞴砂”三字的時候，也頓住了。
“案件跨度時間有些長了，”萬葉見他茶杯空了，順手又提起茶壺幫他續(xù)上，“還涉及到了愚人眾?！?/p>
“和上次一心傳的案子有關(guān)嗎?”她忍不住問道。
“嗯…和上次的“容彩祭”也有些聯(lián)系，”平藏點完菜回來，有些頭疼地托著下巴，“唉，這下難免要和社奉行扯上關(guān)系了?！?/p>
“熒的身上，有椿花的氣息，”萬葉看著熒的神情有些若有所思，“我猜，你們剛從神里屋敷出來。”
熒突然想起了，“容彩祭”上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
納西妲所轉(zhuǎn)寫的關(guān)于“散兵”的童話，能夠在不被世界樹干涉的情況下留存下來。
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同為轉(zhuǎn)寫的“五歌仙”也可以?
有資料記錄的“傾奇者”三字皆被世界樹修正掉了，但“黑主”不會。
“各位，都先別顧著聊天了，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這、這么多菜?！?/p>
熒這才回過神來，見已經(jīng)上了一大桌子菜，不由得有些錯愕。
“放心!前陣子破了一個大案，獎金剛發(fā)下來，今天我請客!”平藏豪氣地說道，“難得來一趟璃月，一定要好好品嘗一下當(dāng)?shù)孛朗??！?/p>
“好耶!平藏大氣!”派蒙歡呼。
“剛才一直聊案子，都忘了問，”萬葉用公筷給熒夾了一筷子水煮魚，“這孩子是…?”
熒謝過萬葉，端起碗道:“是朋友家的孩子，來我這寄養(yǎng)幾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