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九比預計的日子晚了兩日,陸重不放心,和段臨舟打了聲招呼,便領(lǐng)著一隊人出城去迎柳三九了。
柳三九行事穩(wěn)妥謹慎,又有陸重在,段臨舟稍稍放了心。他們是在黃昏時回來的,彼時段臨舟正和穆裴軒在用晚膳,下人來報,段臨舟直接讓人將他們請進來又添了碗筷。
這是穆裴軒第一次見柳三九,面前的坤澤個頭不高,比身為天乾的陸重足足矮了一個頭,身形纖瘦,腰上挎了兩把入鞘的彎刀頗為引人注意。柳三九眉眼清秀,鼻梁上一點小痣,看著是一副毫無攻擊性的面容,眼神卻透著股子刀鋒似的冷意,微微揚著下巴,有幾分桀驁不馴的意味。
“見過東家,郡王,”二人對著段臨舟和穆裴軒行了禮。
段臨舟起身走近了兩步,看著二人,目光又落在柳三九身上,說:“平安回來就好?!?
柳三九仰起臉看著段臨舟,眼里的冷意春風化水似的,低聲道:“東家,三九辦事不力,請東家責罰。”
柳三九和陸重都是梳洗過后才過來的,已經(jīng)不見長途跋涉的風塵,柳三九眼底卻帶青色,足見行商艱辛。
段臨舟搖搖頭,笑道:“不說這些,一回來就過來了,沒吃東西吧,坐。”
他沒客氣,陸重和柳三九都看向穆裴軒,穆裴軒道:“坐吧?!?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二人才道:“謝郡王?!?
柳三九下意識地要往段臨舟身邊坐,陸重卻拉住了他的手臂,二人都坐在了下首。
段臨舟說:“都不必拘謹,和在段家一樣。”
他話音一落,陸重和柳三九又看了眼穆裴軒,垂下眼睛,安安靜靜地提起了銀箸。穆家和段家都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段臨舟問起路上發(fā)生的事,柳三九和陸重才打開了話匣子。
柳三九一行人多,又對押運的糧食做了掩飾,只扮作布商,路上有人雖對他們一車又一車的貨心動,可見柳三九人多,武器又精良,加之高高懸掛的段字大旗,等閑之輩卻還是不敢冒犯。一路順暢無阻,可過了臨陽山,卻碰上了大批自豐州和隴州兩地逃難來的災民,無不是衣衫襤褸,餓得面黃肌瘦,乍見了柳三九一行人又是騎馬又是貨,都紅了眼睛,竟打上了他們的主意。
面對窮兇極惡的匪盜柳三九尚且不懼,可對上百來口手無寸鐵的難民,柳三九卻躊躇起來。他逃過難,知道餓紅眼的人會怎么樣,他動手只足以威懾一時,卻更容易激起他們不顧一切的兇性。
這還是在他們不知道他們押運的是糧食的情況下,一道知道那些都是米糧,只怕馬上就會瘋。
可若任由他們逼近,他們這一趟就白跑了。柳三九不是沒想過將身上帶的干糧拋給他們,可當中幾人卻盯上了他們的貨,他們的馬。柳三九是個心狠手辣的,這些年手中沒少沾人命,搭箭引弓就將叫囂得最厲害的幾個難民射了個對穿,鮮血四濺。
他這一手震懾住了這群難民,一時間也不敢靠近,可卻像甩不脫的牛皮糖一樣,跟了上來。他們貨物沉,走不快,一路根本不敢放松,甚至都只敢啃幾口硬餅充饑,可即便是如此,那一雙雙盯著他們的眼睛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柳三九忍不住想要大開殺戒時,陸重帶人趕到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饒是如此,他們還是舍了三車米糧才脫身。
柳三九和陸重言簡意賅地將事情交代清楚,段臨舟是行商老手,自然能察覺其中的兇險,可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難民已經(jīng)四散至此,足見兩地災情之重。
愈是如此,起義軍的聲勢就會愈大。
段臨舟和穆裴軒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藏在彼此眼中的訊息。
陸重和柳三九沒有久留,段臨舟又交代了幾句,此間全然沒有避著穆裴軒。
直到柳三九和陸重要離開侯府,穆裴軒卻陡然察覺到一道尖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眼看了過去,就和柳三九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柳三九正回頭看著他,坤澤的身影藏在陰影里,一雙眼睛冷冷的,毒蛇一般,盯著他,帶著股子隱藏不住的敵意。
穆裴軒沒有閃躲,神情冷靜地和他對視著。
過了片刻,柳三九轉(zhuǎn)身走出了拱門。
豐州的起義軍起初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在意,只是一群螻蟻似的卑賤百姓高聲喊兩句造反,又是在這樣遠離梁都的地方,梁都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只是下旨讓毗鄰豐州的幾個州遣兵去平亂。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可誰都沒有想到,形勢卻愈演愈烈,起義軍人數(shù)不斷壯大,而后劉子異帶著起義軍出了豐州城,不但奪下了毗鄰豐州,隴州的良州,更是率兵直逼萬州。
短短數(shù)日,連下數(shù)縣,兵臨萬州的府城合陽。
天下皆驚。
萬州知州發(fā)了求救信至瑞州求援,與此同時,一道急詔以八百里快馬送進了安南侯府,著安南侯穆裴之率兵平定叛亂,即刻出征。
安南侯府,書房。
穆裴之的書桌上還放著那捧急詔,兄弟二人都坐在書房內(nèi),自傳詔的天子使臣進入安南侯府,當中讀了詔令之后,府上就籠罩了一層陰云。
他們招待了使臣,散席后,穆裴之和穆裴軒就默契地一道去了書房。
穆裴之看著那紙急詔,安南侯府本就有戍邊之責,他是安南侯,而今豐州隴州造反,朝廷遣他去平叛也是理所應(yīng)當。此番掛帥的是穆裴之,邊南衛(wèi)所指揮使周庭為將,天子使臣趙謙侯作監(jiān)軍同行,所謂監(jiān)軍,就是朝廷的耳目。
穆裴之對穆裴軒說:“軍情緊迫,府中的事都交給你了?!?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穆裴軒躊躇片刻,低聲說:“大哥,我陪你一起去吧。”
詔書明令是穆裴之掛帥,穆裴軒退而求其次,解釋道:“我總覺得豐州的叛亂有些古怪……”
穆裴之說:“什么古怪?”
穆裴軒道:“說不好,劉子異也好,民變也罷,都給我一種蓄謀已久的感覺?!?
穆裴之看向穆裴軒,笑了笑,說:“我會小心的,不過你還是留在瑞州,瑞州也需要有人坐鎮(zhèn)?!?
穆裴軒眉心緊擰,穆裴之說:“不必太擔心,周庭昔年曾在北境征戰(zhàn)多年,是個頗有經(jīng)驗的老將。何況此番面對的,到底只是一群難民,以我邊南精銳之驍勇,反賊沒有一戰(zhàn)之力?!?
見穆裴軒主意已定,穆裴軒只得作罷。
此番出征不但穆裴之要前往,徐英和黎越二人也在其列。
穆裴軒見他二人都換上了一身戎裝,眉心皺了起來,徐英沖他咧嘴一笑,襯著沒人注意,拿肩膀撞了撞穆裴軒,說:“羨慕不羨慕?”
穆裴軒不冷不熱道:“我羨慕什么?”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徐英嘿然樂道:“我這么一身本事,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再說了,我這回可是去立功的,等我立了功,方院長就不能再攔著我娶垣哥兒了。”
他說:“就可惜,你不能一道去了?!?
“咱們兄弟干什么都在一塊兒,這樣的大事,你卻得留在瑞州,”徐英壓低了聲音嘀咕道,“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穆裴軒看著校場上隊列齊整的將士,四年前雖平定了阿勒爾叛亂,可邊南亦是損兵折將,而后招募了不少將士。這幾年來,邊南再不曾經(jīng)過大戰(zhàn)事,將士們似乎忘記了戰(zhàn)爭的殘酷,已經(jīng)慢慢習慣安逸的日子,而今這場民變,說不得正可作磨刀石。
穆裴軒聽徐英這么說,心中也動了動,他自然是想去的,可朝廷詔令上寫的是穆裴之的名字。他無詔前去,極易落人口舌。
黎越搡了搡徐英,輕聲道:“反賊都打到合陽了,咱們都出去了,萬一繞到瑞州來怎么辦?而且,別忘了,瑞州身后還有那些居心叵測的蠻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