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州自年初四開始,大雪就停了,只在夜里零星的飄過幾片碎雪,倒也算老天憐憫。瑞州去歲夏就遭了水災(zāi),秋收不豐,即便已經(jīng)全力救災(zāi),可治下鄉(xiāng)縣還是有百姓凍死。
自段臨舟和城中商賈在煨香樓商議過后,瑞州米價碳價都沒有再上漲,店中小二不遺余力地和百姓道是已有米糧在路上,用不了多久就會運來,他們?nèi)绱撕鍝尪诿准Z,只會抬高米價。百姓原是不信,可有諸位掌柜信誓旦旦的保證,又拿出段氏商隊出城一事佐證,才勉強安撫了大半百姓。
段氏商隊那日出城陣仗極大,又蓄意造了勢,百姓口口相傳,便都知道段氏商隊冒險出城為瑞州去運送米碳,一時對段臨舟很是感激,道他義薄云天,心系百姓。
商人大都因重利,被冠之以奸商之名,不為人所喜。段臨舟雖是商人,可他這十幾年來,做買賣坦坦蕩蕩,童叟無欺,對段氏底下做工的人極好,又年年布施,嘉名一傳十,十傳百,聲望頗隆。城中百姓見了他的,認識的,都稱一聲段老板,段三爺。
穆裴軒想起段臨舟所說的,聲名是比萬貫家財更難得的東西。
無怪乎城中商戶隱隱有以段臨舟馬首是瞻的架勢,即便他這幾年纏綿病榻,也鮮有人敢明面上打段家的主意。
段臨舟對此早有所料,那日二人走在路上,見城中糧鋪外哄搶米糧的人少了許多,心中都定了幾分,段臨舟說:“這只是暫時的,只有商隊早日從蒼州將糧食運回來,才能真正地讓米價降下來?!?
穆裴軒和段臨舟并肩同行,聞言點了點頭,說:“不如我撥些府兵前去迎一迎?以免途中生出事端?!?
段臨舟輕輕笑了笑,雪白的毛領(lǐng)子托著他瘦削的下頜,聲音舒緩,道:“當下還不用,蒼州到瑞州一路還算太平,我也安排了不少好手,”他覷一眼穆裴軒,說,“小郡王可別小瞧我的人,便是比起郡王的府兵,雖當不得精銳,卻也是不錯的。”
穆裴軒嘴角上揚,看著前頭廣闊的路,開口道:“段老板算無遺策?!?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段臨舟說:“話可不能這么說,段某只是一介商戶,又嫁為人妻,自當蒙小郡王多多庇護?!?
穆裴軒聽著“嫁為人妻”幾個字,突然想起段臨舟已經(jīng)許久沒有稱過他“夫君”了,自他那一回對段臨舟說出“惡心”之后,穆裴軒想起段臨舟冷下去的臉色,頓時覺得自己那話實在不中聽,心中生出幾分懊惱來。
他恍了神,段臨舟若有所覺,偏過頭看向穆裴軒,“郡王?”
穆裴軒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段臨舟?!?
段臨舟:“嗯?”
穆裴軒看著他那雙笑盈盈的眼睛,頓住了聲,抿了抿嘴唇,含糊道:“沒什么?!?
突然有人架著馬車而來,馬車行駛得快,穆裴軒敏捷,握住段臨舟的手將他拉近入懷,避開了疾行的馬車。
他皺起眉,問段臨舟:“沒事吧?”
段臨舟看了眼穆裴軒的手,低眼笑了笑,說:“沒事?!?
穆裴軒看著段臨舟,忍不住收緊了手,探入他袖中,捉住了段臨舟溫涼的手。段臨舟微怔,還沒來得及抽回手,穆裴軒已經(jīng)握緊了,圈入了自己掌中。
穆裴軒沒頭沒腦地說:“段臨舟,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段臨舟抬起眼睛,看著穆裴軒,少年神色認真,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得段臨舟有點兒害臊,清咳了聲,說:“小郡王,這是在大街上?!?
穆裴軒:“哦?!?
“那又如何?”
段臨舟無奈地笑了,說:“郡王——”
穆裴軒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頭,握著他的手,抬腿朝前走去,“如何?”
段臨舟嘆了口氣,玩笑道:“殿下如此熱情,段某可無力回報……”
穆裴軒瞥他一眼,說:“段老板,這是在大街上?!?
段臨舟:“……”
京中端王謀反一案牽連甚廣,梁都連發(fā)三道急詔直往西北而去,詔秦鳳遠入京。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秦鳳遠不會入京時,秦鳳遠竟離開了甘州,只率了一支親衛(wèi),就跟著錦衣衛(wèi)的人前往梁都。
消息傳到瑞州的時候,段臨舟驚訝道:“永平侯就這么去了?”
穆裴軒點了點頭,說:“大哥曾說,秦鳳遠和端王相交頗深。”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究竟深到什么地步,才能讓堂堂西北王明知是陷阱,還敢只身前往?
段臨舟有些唏噓。
可無論如何,端王一案離瑞州到底太遠,當中風云變故,化在紙上寥寥數(shù)語,隱約窺見其中透出的陰謀詭譎和血腥殘酷。
這一日,段家商船還未到瑞州,先有數(shù)騎直奔安南侯府聞安院而來。時已近黃昏,殘陽如血,段臨舟聽聞下人有段氏的人求見時,見那下人的臉色,心中一沉,流光忙給他披上大氅,還未來得及遞上袖爐,他已經(jīng)急步走了出去,“公子,慢點兒——”
段臨舟剛走幾步,就見幾人立在庭外,都狼狽,身上棉袍還帶血跡,當中一人約摸三十來歲,見了段臨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東家!”
尚未言語,眼淚已經(jīng)落了下來,說:“豐州反了……”
段臨舟臉色驟變,說:“什么?”
“豐州的百姓造反了,他們闖入府衙,殺了府衙內(nèi)的官吏,還把豐州通判大人的腦袋砍了下來,掛在了城門口,知州和同知全都逃了。東家,豐州亂了,全亂了!”
“他們不止殺官,還闖進了城內(nèi)的富戶鋪子里,搶掠放火,咱們在豐州的幾家鋪子全都遭了劫……”
誰都沒有想到豐州竟會發(fā)生民變。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豐州的掌事一路逃亡,九死一生才回到瑞州,見著段臨舟,眼前還浮現(xiàn)門口懸掛的通判頭顱,衙門大火燒紅的半邊天,整個豐州城都亂成了一團,盡都是尖叫聲和哭聲。
段臨舟對豐州事情尚且不明,還有事情想問,見幾人滿眼驚慌,凄慘狼狽的模樣,忍了忍,將地上跪著的幾人都扶了起來,說:“人沒事就好?!?
“東家,”當中一個掌事泣淚道,“我們鋪子里的賢三兒死了……”
段臨舟頓了頓,他去豐州時曾見過那個少年,生了兩顆虎牙,很機靈,一心想以后跟著他行商。段臨舟手指緊了緊,輕聲道:“我都知道了,這些事有我,先跟著段九去安頓下來,家眷都帶出來了嗎?”
幾人用力點頭,他們逃難,自是拖家?guī)Э诘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