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歌的死無異于遞了一個把柄予信王一黨,他們教秦穹拿了虎賁營,正是怒火中燒的檔口,怎會輕易放過?朝堂之上明槍暗箭如潮涌,聲勢之大,讓高坐龍椅之上的蕭珣有些惶惶。
到底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再是早慧老成,面對朝堂傾軋,如山的彈劾奏請,也有些茫然。
每到此時,蕭珣便會分外地想念他的父皇和母后。蕭珣生來便是太子,可自他父親駕崩后,蕭珣便不曾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好像午夜乍醒,就有宮人陰森森地站在龍床前,好教他無聲無息地崩殂。
就像他的母后一般。
天下人都道他母后是因著他父皇駕崩,悲痛過度,遂追隨他而去??墒挮懼?,是林相勾結張?zhí)O(jiān),用三尺白綾勒死了他的母后。
蕭珣六歲過后的每一日都活得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秦太師教導他,要忍辱負重,以期來日剪除奸佞,中興大梁。蕭珣忍了,他終于等來了誅殺林相的機會,卻也讓皇叔橫死詔獄,還丟了大梁的半壁江山。
如今信王在逼他,朝臣在逼他,天下百姓也在逼他。
有那么一時半刻,蕭珣想,還不若當初留在梁都,和梁都共存亡——可他不甘心,也不敢,他怎么能這樣狼狽地去見他父皇母后,去見蕭家的列祖列宗?
夜深了,猊獸香爐里點了香,青煙裊裊,床榻之上,蕭珣仿佛行走在懸崖邊,冷不丁的,踢中了一塊碎石,石頭咕嚕咕嚕滾落下去,寂然無聲。他仿佛聽見了腳下寸土皴裂之聲,尚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都墜了下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蕭珣大叫一聲,猛地驚醒過來,卻見招喜正擔憂地看著他,“皇上,又做噩夢了?”
蕭珣冷汗涔涔,用力地咽了咽,才抓住招喜的手臂,“伴伴……今夜值守的是誰?”
“姚大人親自守在殿外呢,”招喜拿帕子輕輕擦去蕭珣額頭的冷汗,他說,“您別怕。”
蕭珣一聽是姚從守著,松了口氣。那日郭淮帶甲上殿無意教個小宦官撞了一下,小宦官摔倒在地,眼卻尖,瞧見了他紅色官袍下的一角輕甲,他嚇得夠嗆,轉頭就將這事兒報給了魏招喜。哪想,被蕭珣聽了個正著,小皇帝頓時又驚又怕,郭淮這賊子帶甲胄上殿到底意欲何為?
張?zhí)O(jiān)死于蕭珣之手,郭淮是張?zhí)O(jiān)的義子,曾唯他命是從,蕭珣焉能不忌憚他。
錦衣衛(wèi)本來該是皇帝最忠心的鷹犬,而今卻成為他人刀斧,蕭珣本就如鯁在喉,如今見他行大逆不道之事,自是不得不多想——今日他看見的只是輕甲,那輕甲之下,是否還藏了刀柄?
蕭珣當即對郭淮動了殺心。
真正讓他決定除了郭淮的,是他得知郭淮收下了蕭元瑞送給他的一個坤澤。
姚從是魏招喜推到御前的人,姚從原本是北鎮(zhèn)撫司前途無量的千戶,卻被郭淮推出去當了替死鬼,魏招喜吃準了他心中有怨懟。一番籌謀之下,當即定下了誅殺郭淮的大計,而那一日也是萬分驚險,郭淮到底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身手了得,被逼至絕境之下竟想要殺了皇帝。
千鈞一發(fā)之際,姚從替蕭珣擋了一刀,又拼死殺了郭淮。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因著如此,蕭珣對姚從多了幾分信賴。
他盯著繡了龍紋的錦被看了片刻,說:“伴伴,朕不怕,朕只是這幾日一直想起父皇和母后,若是父皇還在,又怎會變成今天這樣……伴伴,你看他們今日在朝堂之上如何逼迫于朕,他們可還記得朕才是天子?”
招喜輕聲道:“皇上,太師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蕭珣慘然一笑,道:“朕當日保不住皇叔,今日,也保不住何卿——你說,朕是不是不配為天子?”
招喜一聽這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道:“我的小主子,您可千萬別說這話,您是天潢貴胄,生來就是太子,是天子,都是這幫亂臣賊子,欺君罔上!“
“信王所倚仗的不過是手中重兵,如今他已經丟了虎賁營,假以時日,皇上定能……”
“朕拿了他一個虎賁營,他就要朕舍棄一個何懷玉,”蕭珣咬牙切齒,半晌又喃喃道,“是啊,他所倚仗的無非是手中的兵權,若朕能拿回兵權,他豈敢在朕面前如此妄為?”
招喜小聲說:“小主子,此事急不得。”
蕭珣道:“朕怕再等下去,他就要逼朕禪位了。”
招喜噤了聲。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過了許久,蕭珣道:“伴伴,朕要是將安南郡王留在玉安,如何?”
招喜眼神閃了閃,垂下眼睛,低聲說:“郡王如何愿意……”
蕭珣一聽他這話,臉色就冷了下來,道:“朕是君,他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蕭珣說,“何況,朕如今不是要他去死,只是想……讓他留在玉安幫朕罷了。”
雨下了幾日便放了晴,沉睡了一冬的花木仿佛感知早春將來,便迫不及待鉆出了一點小綠苞,看著就讓人心中歡喜。段臨舟貪看這點春意,揣著手在樹下仰頭看得津津有味,穆裴軒自回廊而來,一眼便瞧見了中庸那截白皙修長、線條流暢的脖頸,抬腿便走了過去,道:“看什么?”
段臨舟伸手指了指一處小綠苞,道:“生新芽了?!?
穆裴軒循著他的手瞧了過去,只見幾點新綠自深褐色的枝干鉆出來,別有一番早春的韻味。穆裴軒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卻覺得他的手冰冰涼涼的,當即揣入掌心搓了搓,皺著眉道:“在這兒看了多久,手冷成了這個樣子?!?
段臨舟回過身來,瞧見他擰著眉的模樣,頓時就笑起來,道:“別惱別惱,只在這兒瞧了一會兒?!?
穆裴軒見他嬉皮笑臉,瞥了他一眼,拉著他的手就往屋里走,道:“便是想看,也帶上手籠,回頭受了涼,我就讓牧柯多給你開幾帖苦藥?!?
他愈是如此叨叨不休的樣子,段臨舟就越忍不住想笑,穆裴軒察覺了,偏過頭看著他,板著臉,很是嚴肅,“段臨舟?!?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段臨舟:“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