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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賜福

第24章(2/2)


所謂的“爬不上來”,意思是,就算有人放了繩子下去,或者搭了梯子,底下的人抓住了這一線生機往上爬,爬到一半,陣法便會啟動,而那人也會被重新打下去。謝憐不動聲色地以手扶墻,行了一路段,大致摸清了這墻的材質(zhì),發(fā)現(xiàn)這墻遠看像是土,其實卻是堅硬無比的石頭,并且可能也加持了什么咒法,必然很難打破。

而等到他們登盡了樓梯,來到罪人坑的頂部,站在黃土墻的墻檐之上,第一眼所見的景象,只能以“震撼”二字來形容。

整個罪人坑就是四道高墻包圍而成的。每一道高墻,長逾三十余丈,高逾二十余丈,每堵墻厚度約有四尺,森然聳立。四堵墻的中間,圍出了一個四方的巨大空間,其上沒有任何可供站立的平臺或橫木。天色已晚,黑漆漆的完全望不到底,只有陣陣寒氣和血腥之氣,不時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飄散上來。

眾人踩著沒有任何護欄的高墻之檐,在這距離地面有數(shù)十丈的高空行走,沒幾個人敢往下看。而走了一陣,前方遇到了一根豎立的長桿,桿子上吊著一具尸體,正是他們之前在下面見到的那具。那尸體極小一具,是個黑衣少女,衣服破破爛爛,低垂著頭。

謝憐知道,這根桿子是專門用來掛那些想惡意羞辱的罪人的,通常,獄卒們會把那罪人的衣服扒光,赤裸著吊上去,任犯人餓死或者脫水而死,死后尸體隨風(fēng)擺動,日曬、雨淋、風(fēng)干,肢體則會一邊腐爛,一邊往下掉落,尸體的死狀極為難看。這少女尸體尚未腐爛,必然死了沒有多久,也許是附近的居民。這群半月士兵竟然把一個姑娘的尸體掛在這種地方,當真是極為兇殘惡毒了。阿昭、天生等人見了這幅情形,俱是臉色蒼白,頓住腳步不敢前行,好在,刻磨也沒有再趕著他們走下去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沖著罪人坑底,長長地大喊了一聲。

謝憐心中正覺奇怪:“為什么要如此喊上一聲?”下一刻,他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

似是對他這一聲大喝的回應(yīng),漆黑的坑底,傳來了陣陣咆哮之聲。如虎狼,如怪獸,如海嘯,成百上千,震耳欲聾。墻檐上數(shù)人幾乎被這吼聲震得站不住腳,謝憐還聽到了沙塵碎石被震落的簌簌之聲,清晰至極,他心想:“只有犯人才會被投入罪人坑,莫非回應(yīng)刻磨的是坑底罪人的亡魂?”

這時,刻磨沖底下又吼了一句。謝憐仔細聽辨,這一次,他不再是無意義的吼叫了,也不是什么咒罵的話,相反,應(yīng)該是鼓舞。謝憐非常確定,他聽到了這樣一個詞——“兄弟們”。

刻磨吼完,沖押著謝憐等人的半月士兵喊了一句。這一句,謝憐聽的分明。他說的是:“只丟兩個下去,其他的帶走看好?!?/p>

其他人雖然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這是打算干什么,臉色齊齊刷白。謝憐見他們害怕的都快站不住了,往前站了一步,低聲道:“別緊張,待會兒有什么事我會先上的。”

他心中想的是,萬一待會兒非得下去,那他就先硬著頭皮先下去看看好了。反正無非就是毫無新意的毒蛇猛獸、厲鬼兇煞。既然摔不死他,打不死他,咬不死他,也毒不死他,那么只要底下不是巖漿烈焰化尸毒水,他跳下去就應(yīng)該不至于太難看。而且,他還有若邪,即便礙于陣法不能利用它爬上來,但萬一這些半月士兵再往下丟人,接一接人還是可以的。這刻磨說“其他人帶走看好”,那么意思就是其他人暫時會比較安全。畢竟,戈壁之中擒拿活人不易,總不能一次都吃光了,大概是想囤起來,一次一次慢慢吃。他想得清楚,誰知,他身旁卻是有人沒沉住氣。

自打登上了這罪人坑的頂,除了謝憐與三郎神色如常以外,所有人都在顫抖,尤其是阿昭,顫抖得尤為厲害,興許是覺得必死無疑,不如拼死一搏,阿昭雙拳一握,突然發(fā)難,埋頭朝刻磨沖去。

他這一沖,似是拼了同歸于盡的決心,就是沖著要把刻磨一起撞倒去的。饒是刻磨身材高大,形如鐵塔,竟也被他這抱了必死決心的一沖撞得倒退三步,險些失足,當場大怒,大吼一聲,翻手便把阿昭掀了下去。眼看著那青年墜下黑暗的深坑去了,眾人齊聲慘叫,謝憐也道:“阿昭!”

這時,黑不見底的坑下遠遠傳上來一陣歡呼,以及極為殘忍的撕咬之聲,猶如惡鬼爭相殘食。光是聽著就知道,這名叫阿昭的青年,絕無生還可能了。

謝憐也是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發(fā)展,很是愕然。他原本十分懷疑阿昭就是那半月國師的下屬,專門將過關(guān)者誘騙入半月古國,還懷疑那土埋面說的“五六十年前就見過”的那個人也是他,卻沒料到這青年卻是第一個被殺害的。

這一幕會不會是假死?也不是沒可能。但是,他們一行人眼下已經(jīng)是半月士兵們的俘虜了,如果阿昭真是半月國師的下屬,此刻占了上風(fēng),完全可以直接撕下偽裝,以真面目相對,趾高氣揚,又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在他們面前假死呢?這根本是毫無意義。但是阿昭又為何要沖向刻磨?這豈非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送死?

謝憐腦中尚在紛紛亂亂地思考,那邊的半月士兵卻又開始尋找下一個推下去的活人。刻磨略一思索,一抬手,指向了天生。一名半月士兵大掌一伸,前來抓人,天生嚇得險些跪地,道:“救命!”

謝憐無暇再想,站了出來,用半月語道:“將軍,且慢。”

聽他開口,刻磨黝黑的臉上現(xiàn)出了吃驚的神色。他一揮手,制止了士兵們,道:“你會說我們的話?你是哪里的人?”

謝憐道:“中原人?!?/p>

他倒是不介意撒謊說自己是半月國人,然而,此舉并不可行。他那半月語也不知到底撿起了幾成,與刻磨對話久了,終究會露餡。而且,他的相貌其實也明顯能看出來是個中原人,刻磨問他,可能不過是不確定罷了。半月國人極為討厭說謊欺騙等行為,若被拆穿,后果更糟。

不過,實話實說也有壞處。半月國就是被來自中原國土的軍隊滅了的,一聽說他是中原人,刻磨一張黑臉上閃現(xiàn)狂怒之色,一眾半月士兵也叫囂咆哮起來,叫的盡是些咒罵貶低之詞,謝憐聽著,無非是什么“卑鄙的中原人”“扔他下去”,不痛不癢。誰知,他忽然隱約聽到了幾句“婊子”,登時一愣。那些士兵罵得太快沒聽清具體罵的什么,但也不由得有點郁悶,心想:“前面這幾個詞罵我還能理解,最后這個卻是為何?你們確定沒罵錯人嗎?”

刻磨作為將軍,卻沒有士兵們這般容易激動,道:“我們的國家消失在戈壁兩百多年了,你不是我們的國人,卻會我們的語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要與這群半月士兵虛與委蛇,也只能胡編亂造了。謝憐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那氣定神閑的少年,心想希望待會兒萬一圓不下去,大不了硬著頭皮喊三郎救我。想到這里,他輕咳一聲,正準備開始胡說八道,正在此時,漆黑的坑底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咆哮。

下面的東西似乎已將阿昭的尸體分食完畢了。然而,它們依舊饑餓,齊齊用這聲音來傳達它們對新鮮血肉的渴求。刻磨一揮手,似乎又要去抓天生,謝憐又道:“將軍,我先來吧?!?/p>

刻磨肯定從沒聽過有人在這里要求要先來的,雙眼瞪大,有如銅鈴,詫異道:“你先來?你為什么??”

謝憐當然不能如實回答說因為我不怕,思索片刻,選了一個十分中規(guī)中矩的無趣回答,道:“將軍,這些都是只不過是無辜的過路商人,里面還有孩子。”

刻磨聽了,冷笑道:“你們的軍隊血洗我們國家的時候,可沒想過這里也有許多無辜的商人和孩子!”

半月國滅亡已是兩百年前的事,如今中原早就改朝換代了,然而,仇恨不會隨著改朝換代而淡去。刻磨又道:“你很可疑,我要問你話。你不能下去。丟別的人!”

那就沒辦法了。謝憐正準備一不做二不休,先跳為敬,卻見一旁的三郎往前走了一步。

謝憐心下一跳,回過頭來。

那少年抱著手臂,正用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深不見底的罪人坑。謝憐心頭油然而生一股不太妙的預(yù)感,道:“三郎?”

聽他出聲相喚,三郎轉(zhuǎn)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沒事?!?/p>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已經(jīng)站在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了。謝憐心頭和眼皮都砰砰一陣亂跳,道:“等等,三郎,你先不要動。”

高空之緣,那少年紅衣下擺在夜風(fēng)中烈烈翻飛。三郎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要害怕。”

謝憐道:“你先退回來,你退回來我就不害怕了?!?/p>

三郎道:“不必擔心。我先離開一會兒。”

謝憐道:“你不要……”

話音未落,那少年便維持著抱臂的姿勢,又向前邁了一步,輕飄飄地一躍,瞬間消失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

在他躍出去的那一瞬間,若邪便從謝憐腕上飛了出去,化為一道白虹,想要卷住那少年的身影。然而,墜速太快,那白綾甚至沒有抓到一片衣角便黯淡地收了回來。謝憐一下子跪在高墻之上,沖下面喊道:“三郎?。?!”

什么聲音也沒有,那少年跳下去之后,什么聲音都沒有!

在他身旁,高墻之上,眾多半月士兵們彼此大叫起來,都震驚極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往要抓著扔才能扔下去,今天卻是輪流搶著往下跳,不給跳還自己往下跳?那刻磨將軍大喝著讓他們鎮(zhèn)定,而謝憐見若邪沒抓住三郎,來不及多想,收了它就往罪人坑中縱身一躍。誰知,他身體已經(jīng)躍到半空中,衣服后領(lǐng)卻是突然一緊,就此懸空。

原來,那刻磨將軍見他也往下跳,竟是長臂一伸,抓住了他,沒讓他掉下去。謝憐心道:“你要來也行,一起下去更好?!毙哪畲邉?,若邪猶如一道白蛇,倏倏繞著刻磨手臂爬上去,瞬間將他整個人纏住。刻磨見這白綾詭異莫測,猶如成精,臉色陡變,額頭黑筋暴起,身上塊狀的肌肉也瞬間漲大數(shù)倍,似乎想生生崩斷捆住他的若邪。謝憐正與他僵持,忽然,眼角余光掃到了極為詭異的一件事。

那被吊在長桿上的尸體,忽然動了一下,微微抬起了頭。

那群半月士兵也注意到了這尸體動了,紛紛大叫起來,揮著狼牙棒朝那尸體打去。而那黑衣少女動了一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解開那吊著她的繩子的,忽然便從桿子上跳下,朝這邊疾速沖了過來。

她猶如一道黑風(fēng)從高墻之檐上刮過,既快且邪,眾士兵瞬間被這陣邪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慘叫著摔下了高墻。見他的士兵被掃了下去,摔進了那罪人坑之中,刻磨狂怒地大罵起來。他罵得極為粗俗,大概使用了不少市井俚語,謝憐聽得不是很懂。不過,他聽懂了第一句??棠ピ诹R的是:“又是這個賤人!”

下一刻,他便罵不出聲了,因為,謝憐突然用力,拽著他一起掉下了罪人坑。

掉下去就爬不上來的罪人坑!

在下落過程中,刻磨發(fā)出的怒吼聲幾乎把謝憐耳膜震穿。他只得收了若邪,順便踢了刻磨一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保護耳朵。緊接著,他驅(qū)動若邪向上躥起,希望能抓住個東西緩沖一下,至少落地時不要摔得太凄慘。然而這罪人坑修得厲害,那陣法也厲害,若邪非但無法探上更高處,在這高墻四壁中也無處可依。正當他以為自己又要像之前無數(shù)次那樣、摔成一塊扁平的人餅嵌在地上好幾天都挖不出來的時候,忽然,黑暗之中,銀光一閃。

下一刻,便有一雙手輕飄飄地接住了他。

那人準確無比地接了個正著,簡直像是專門守在底下等著去接他的,一手繞過背,摟住他肩,一手抄住了他膝彎,輕輕松松化去了謝憐從高空墜落的兇猛之勢。謝憐剛從高處落下,猛地一頓,還有些頭昏眼花,下意識一抬手,緊緊摟住了對方肩頭,道:“三郎?”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當然也看不清這人是誰,然而,他還是脫口喊出了這兩個字。對方?jīng)]有答話,謝憐在他肩頭和胸口摸索了幾下,想要確認,道:“三郎,是你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來到了坑底,這里的血腥之氣重到?jīng)_得人幾欲暈倒。謝憐也不知是怎么個情況,一路胡亂往上摸,摸到那人堅硬的喉結(jié)時突然驚醒,心道罪過罪過,這是在干什么,立刻抽了手,道:“是三郎吧?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半晌,他才聽到了那少年的聲音,從距離他極近的地方沉沉傳來:“沒事?!?/p>

不知為何,謝憐覺得,他這一句的聲音,似乎和平日里有著微妙的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公主抱?。?!大家愛嗎?不管反正我愛公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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