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邊,在這天幕籠罩的城市里,在這個世上,零星有無數(shù)命運(yùn)在交織著——
李師傅生煎店的老頭兒算著今日的進(jìn)賬,這老頭兒做生意厚道,得到的惠顧也越來越多,他笑瞇瞇地?cái)?shù)著鈔票,打算休息日的時候去書店里買那套他心儀了許久的《劍法古摘》,他喜歡讀這種神秘莫測的書,雖然神神叨叨的,但卻出奇得好看。
羅家的閨女還有幾個小時就滿二十六了,剛剛從農(nóng)林大學(xué)研究生畢業(yè),她坐上一輛出租車,打算去市中心的夜店度過她第二十六個生日——她還不知道在這場閨蜜替她辦的派對上,她會遇到青梅竹馬又闊別多年的鄰家大哥哥,她不知道她將獲得她命中注定的愛意。
賭場燈紅酒綠,抹著艷色指甲的孫老板娘笑嘻嘻地看著客人們在她場子里一擲千金,有錢真好。
姓葉的姑娘和她的未婚夫正在婚紗店里坐著,他們已經(jīng)為了禮服上某一顆珍珠的位置認(rèn)真爭論了半個小時,好像全世界最要命的事情就是這顆珠子,只要這顆小珠子搞定了,所有令人頭疼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一樣。多么該死的狗男女啊,婚紗上的珍珠不合心意竟是他們倆唯一的煩惱。
他們豈不該看看隔了三條街區(qū)的另外兩個人?——是好端端活在這個時代的墨燃和楚晚寧。
他們不是模擬器里的假象,不是游戲,不是薛蒙的任務(wù)。
不過很顯然,而且毫無懸念,他們這輩子依然在一起。
但此時此刻,他們卻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了。事情的起因是墨燃想去電影院看一本有當(dāng)紅影星荀風(fēng)弱參演的愛情片,楚晚寧卻更愿意選擇功夫巨星甄琮明主演的動作片。
“你就不能看點(diǎn)熱血沸騰的爺們電影?”當(dāng)時楚晚寧瞇著眼睛危險(xiǎn)地盯著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帥男友,氣勢上卻一點(diǎn)都不輸。
如果不是長睫毛一扇一扇在路燈下猶如花蕊,他會顯得更兇。
“每次進(jìn)電影不是選搞笑片就是選愛情片,聽聽這名字。”楚晚寧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粉碎那幾個字,“《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你是腦殘嗎?這是動畫片吧?海報(bào)上該不會還印了‘本片適合學(xué)齡前兒童觀看’?”
墨燃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發(fā)怒的戀人,幾次想替同樣可憐巴巴的《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辯解說話,卻都無奈地咽了回去。
“我再也受不了你的劇審美了。”
“……”
“我上次就告訴你,《天線寶寶大戰(zhàn)伏地魔》和《美國隊(duì)長大戰(zhàn)巴拉巴拉小魔仙》已經(jīng)突破了我的下限。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會陪你去電影院看諸如此類的爛片?!背韺幩坪跏潜锪撕芫帽搅伺R界點(diǎn),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甩出憤怒的譴責(zé),那些譴責(zé)甚至因?yàn)轭^腦發(fā)熱而顯得毫無邏輯,“我是個警察,墨燃。哪怕脫了制服下班了也還是個警察,我不能陪你掉智商……你這樣看著我干什么?”
“……”
“你以為你這樣看著我,我就會陪你看《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嗎?拜托了,你二十多歲的人了,走到柜臺前跟服務(wù)員小姐說‘請給我來兩張《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的票’,你不覺得很丟人嗎?”
墨燃的黑眼睛望著他,望著望著忽然就有些委屈了。
他難得地反抗道:“我同事跟我說了這不是動畫片,雖然我不確定它好不好看,但我保證,這真的是本正經(jīng)的愛情電影……”
楚晚寧終于徹底炸了:“沒哪本正經(jīng)電影會取這個傻瓜名字!”
“……”
撂下這句話楚晚寧就大步流星且怒氣沖沖地往前走去,走了兩步見墨燃沒有跟上來,反而還站在原地瞪他,就愈發(fā)氣噎于胸,又重重地重復(fù)道:“沒有!”
墨燃咬著嘴唇,還是一言不發(fā)地瞪著他。
兩人的矛盾就這樣發(fā)生了。如果這一幕被修真局長姜曦看見,他一定會感嘆,看啊,現(xiàn)代社會的人是該有多閑多無趣啊。這些陷在愛情中的傻逼們是多愚蠢多無藥可救啊。看電影為什么非得兩個人看,你們各買各的票進(jìn)不同的放映廳,電影結(jié)束出來再匯合,這難道不行嗎?你們難道是課間休息還要手牽手一起上廁所的小女生嗎?
——姜曦一定會這么想的,畢竟他是偉大又冷酷,機(jī)智又聰明的局長大人。
此刻楚晚寧正悶聲不響、雙手收在黑毛呢風(fēng)衣的口袋里,酷酷地走在路上,任男朋友幾次想拉他的手都不曾理睬。
“晚寧……”
“……”
“好了,別走這么快,我們再商量商量……”
“……”
“我跟你保證這次不會比《天線寶寶大戰(zhàn)伏地魔》更難看了?!蹦贾v完之后小聲而含糊地咕噥一句,“而且我覺得《天線寶寶大戰(zhàn)伏地魔》也沒有你說的那么難看……明年我還想看同系列《美少女海格》呢……”
可惜最后一句被楚晚寧聽見了,楚晚寧震驚甚至有些恐慌地回頭瞪著他:“你說什么?你再說……算了?!彼麚u了搖頭試圖揮去剛剛聽到的那個噩夢般的標(biāo)題,喉結(jié)攢動,“你別重復(fù),我當(dāng)沒聽見?!?/p>
“……哦。”墨燃繼續(xù)委屈巴巴。
楚晚寧繼續(x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風(fēng)衣衣擺擺動。他有些說不出話來,真的。每次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對墨燃可怕的劇審美已經(jīng)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時,墨燃總能用一本更爛的片刷新他的底線。
墨燃一直跟著他身后,一步之遙的地方走著。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后又走了好一會兒,最后墨燃鼓起勇氣又試圖勸服楚晚寧:“要不……要不我們石頭剪刀布決定去看什么?……抓鬮也行……或者搖色子……”
聲音越來越輕,他停下腳步,余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他靈機(jī)一動。
“……”
“喂,楚晚寧!”
最后,楚晚寧那位英俊高大的男朋友停在路旁邊,昏黃的路燈下,他抬手指著右手側(cè)邊,那里有個賣紅薯的攤子,攤主正吆喝著:“烤紅薯,賣烤紅薯咧……”
“喂,楚晚寧。”他重復(fù)。
“……”楚晚寧不理他。
“楚警官。”他咬了咬嘴唇,眼底泛著笑。
他了解楚晚寧,知道楚晚寧喜愛吃什么,愿意聽別人叫他什么。
他們相識已經(jīng)太久了。
楚晚寧果然回過頭來,但他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側(cè)著半張臉,手也依然收在風(fēng)衣口袋里。他微抬著下巴,瞇著長而濃密的睫毛,就這樣望著路燈下的男人。
那男人對上了他的目光,意料之中,卻依然低頭暗笑,接著又有些手足無措,他斟酌著措辭,最后只斟酌出了極為樸素的四個字。
他摘了帽子撓了撓頭:“吃不吃啊?!?/p>
“……”
“冬天的烤紅薯。”他笑著,“你的摯愛?!?/p>
“……”
“而且我看這有白芯的,你喜歡白芯的,這不好找。所以吃一個吧,別生氣了?!?/p>
楚晚寧的面色總算不再那么硬邦邦的,不再像北方冬季凍了一夜的冰塊。他站了一會兒,然后微微鼓著腮幫轉(zhuǎn)過身來。他朝著墨燃走過去,以一種若無其事,仿佛根本不在乎,根本沒有受到誘惑的語氣,鎮(zhèn)定說道:“不,我要吃四個?!?/p>
“好好好?!彼哪俏粠洑饽信笥延行o奈又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真是的,從前還像個性子強(qiáng)硬野性未馴的豹子,這些年倒是被他慣得逐漸柔軟起來,甚至偶爾還會像個齜牙咧嘴小白貓。他是真的有這種錯覺。
墨燃笑道:“行,四個就四個,不過你這樣還吃得下晚飯么……”
“別小看我的胃,這只是個開胃點(diǎn)心。”
“那行,那你先吃你的點(diǎn)心,吃完我們?nèi)コ燥?,然后就去看甄琮明的那個片子……”
楚晚寧接過熱氣騰騰的白芯紅薯,咬了一口,忍住嘴唇邊那一點(diǎn)點(diǎn)要背叛他溜出來的笑意,無所謂地?fù)u搖頭:“看《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也可以。”
墨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真的嗎?!”
“嗯。再陪你傻一次。”
墨燃的聲音是瞬間變得那么明快,喜悅與清甜像是泡騰片落進(jìn)了水里,蜜糖滋味嘶嘶地冒著泡竄出來將一汪水都染成甜的。
他要甜死了。
“你真好??!”
“……”
“那下次的《美少女海格》……”
“你想都別想……”
積雪逐漸覆起的街道上,兩對腳印慢慢向前,靠在一起,挨得很近很近。
一個十字路口,已經(jīng)坐上了公交車的薛蒙戴著耳機(jī),無意識地看向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浮浮華華的燈彩。
他很放松,額頭貼著車窗微涼的玻璃,五光十色的霓彩都碎在他黑色的眼眸里,他打了個哈欠,并沒有注意到一對拎著烤紅薯的青年從旁邊的人行道走過,并且那對青年正在因?yàn)椤睹郎倥8瘛范匙饕粓F(tuán)。
綠燈亮起,車啟動了。
他們錯肩而過,薛蒙小聲哼著耳機(jī)里的歌,他五音不全,不過誰能因?yàn)樗逡舨蝗蛔屗鞓返睾吒枘兀?/p>
他可是剛收到了媽媽的消息,跟他說爸爸已經(jīng)出差回來了,而且今晚有他最愛吃的水煮魚和麻辣口水雞。
沒人能阻止他哼歌了,地球毀滅洪水滔天也不行,得讓他把水煮魚吃完。
就像這樣,他們的生命有無數(shù)種可能,不同的職業(yè),不同的籍貫,不同的成長軌跡,不同的喜厭愛憎,甚至因?yàn)檫@樣那樣的原因,或許樣貌上也會有細(xì)小的區(qū)別。但輪回改變不了薛蒙對水煮魚的好感,就像改不了楚晚寧嗜甜,而墨燃愛死了那一碗紅油抄手,這些并不會改變。
他們的故事終究只會走向一個結(jié)局。
那是茫茫天意對渺小的生命的妥協(xié),對蜉蝣撼樹的妥協(xié),對夸父逐日的妥協(xié)。
在經(jīng)歷過那些苦難之后。
他們終會與愛的人在一起。
他們終會與愛的人重逢。
——番外《唯一可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