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體生寒。
踏仙君猛地睜開眼,雙目赤紅,他逼視著眼前的墨微雨,咬牙道:“你在給本座看些什么?!如此……荒謬不堪!”
他有滔天的怒火,可他對上的那雙眼卻讓他驀地一怔。
墨燃凝視著他,那雙漆黑沉靜的眸子竟是濕潤的:“我已盡力把我的記憶都交給你了?!?/p>
“誰要看你與他的事情?!誰要知道你重生以來的事情!你茍且偷生,你辜負(fù)師昧……你與本座根本不一樣!”他幾乎是暴怒的,“誰要你自作主張?滾開!”
那無數(shù)人為之悚然的怒焰,在墨燃眼里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墨燃望著他,那眼神甚至是憐憫的,他立在踏仙君跟前,從袍角處,忽然燃起一叢金色的火焰,他虛無的身軀在這火焰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融,化作點(diǎn)點(diǎn)流螢。
“其實(shí)不用你說,我也該走了?!?/p>
“我用自己的靈魂之力,把所有的記憶都給了你。此道逆天而為,我也不知道最后我會怎么樣?!闭f到這里,墨燃頓了頓,笑了,“或許會被六道輪回所不容,也或許會直接被判入無間地獄?!?/p>
“……”
“想過最好的可能?!蹦嫉?,“或許我的魂魄可以跟著靈核,一起融到你的身體里。”
他之前說些什么踏仙君并不在意,但聽到此處,驀地長眉擰起:“你想都別想!”
墨燃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在怕么?”
“本座有何可怕?”踏仙君受到了極大的冒犯,瞇起眼睛,“但這具軀體是本座的,你休想鳩占鵲巢!”
墨燃嘆了口氣:“你只是不想接受一些事實(shí)?!?/p>
“……”
“你不想接受一些我已經(jīng)承認(rèn),而你卻視而不見的真相。”
“你閉嘴!”
墨燃平靜地看著他,虛影越消越快,頃刻蔓延到了腰腹,胸膛……在消失前,他抬起手,試圖去觸摸踏仙君的鬢發(fā)。但踏仙君宛如被什么劇毒之物黏惹上,嫌惡地往后退了一步。
見他這樣,墨燃也只是笑了笑,他身體中的點(diǎn)點(diǎn)金光卻如飛蛾趨火,忽然往踏仙君胸膛涌去——踏仙君但覺體內(nèi)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復(fù)蘇,那力量是如此熾烈而火熱,像是巖石下的熔流。
這力量令他倍感親切,卻又極度厭惡。
“你休想與本座融魂……”
“誰都不想走,我也要盡力最后一試。”
踏仙君趨于狂怒:“給本座滾出去!”
可墨燃只是凝視著他:“對不起。到最后還是要與你爭奪這具軀體?!?/p>
“……”
“要是你的本性能恢復(fù)就好了?!?/p>
“做墨微雨吧?!苯鹕幕鹧婧芸炀腿紵搅怂闹付?,而后,吞沒了那年輕而英俊的臉龐,“別做踏仙君?!?/p>
話音落了。
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天音閣的密室剎那被刺目金光所照亮,明如白晝,刺得師昧一時睜不開眼。他猛地抬起袍袖遮住臉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強(qiáng)烈的光芒才慢慢熄滅了下去。
師昧之前從未遇到這樣的情況,驀地?fù)]落衣袖,蒼白著臉朝冰棺內(nèi)望去——
驀對上一雙黑到發(fā)紫的眼。
踏仙君自棺槨中緩緩坐起,他臉龐冰白,嘴唇也尚未恢復(fù)血色。他像是由冷玉雕成,由幽泉凝成,就連黑色繡金絲的衣袍都洇著絲絲寒霧,光輝灑在他身上也像是凍住了。
踏仙君抬起手,細(xì)長蒼白的指尖搭在了棺材的邊沿,接著他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落在了師昧身上。
“……”
饒是知道自己是他的主人,但在這樣森寒的目光注視下,師昧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喉結(jié)攢動,師昧強(qiáng)自鎮(zhèn)定,“總算醒了?!?/p>
踏仙君不答話,他面目極其陰鷙,甚至比之前更為桀驁莫測。
他喘息著,背后被冷汗浸透,眼前竟仍晃動著墨宗師最后的笑容——他閉上眼睛,試圖感知自己體內(nèi)究竟有沒有多出那不必要的三魂六魄,可這顯然不是靠感覺就能得到答案的。
師昧立在旁邊,見他神情有異,忙伸出手覆在他額頭,口中默念法咒,撫平踏仙君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
“怎么樣?”鎮(zhèn)靈咒念了一輪,師昧緊盯著他的臉,問道。
踏仙君并沒有立刻回答,良久后,他抬起手,動了動五指,那修剪勻稱的指甲蓋猶如凝冰,不透半點(diǎn)血色。
他從棺材里站起來。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踏仙君開口,嗓音嘶啞地說了這第一句話。
師昧的眼神很警惕:“都是假的。”
帝君黑袍如云,金絲如水,他邁出棺槨,神情有些陰霾:“我想也是?!?/p>
他盯著師昧,師昧也緊盯著他。半晌之后,師昧低聲試探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
幾許沉默。
那個冷酷英俊的男人似乎是輕笑了一下,薄唇啟合:“怎么不記得。踏仙帝君,墨燃墨微雨?!?/p>
他微一凝頓,垂落睫簾,對繃到極致的師昧行了個懶洋洋的禮:“愿為主人效力?!?/p>
師昧眼中似閃過一絲狂喜,但他仍不敢放松,他從乾坤囊里摸出一顆晶石。那東西閃著青碧光輝,模樣詭譎,正是用來測試修士靈力的最強(qiáng)晶石。
他喉結(jié)攢動,懷著某種殷切期待,走過去將晶石遞到踏仙君手里。
“能點(diǎn)亮它嗎?”
“……”踏仙君眼波流轉(zhuǎn),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這塊石頭,慢條斯理道,“這有何難?!痹捯舴铰洌咽请p指捏緊,手上經(jīng)絡(luò)暴突。
只在瞬間,世上最強(qiáng)悍的靈流灌注其中,那晶石瞬息大放光華且不說,表面竟還出現(xiàn)了絲絲裂痕。
師昧屏住呼吸,眼睛緊盯著那塊石頭,半刻不曾挪移。
忽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這青碧頑石竟在踏仙君蒼白修狹的手指間爆裂粉碎,繼而被悍猛的靈力震得灰飛煙滅——
成灰??!
“這算什么?”踏仙君隨意一撮指間粉末,冷笑一聲,“不經(jīng)把玩?!?/p>
師昧驀地一松,他往后走了幾步,幾乎是脫力般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這……便是人間最強(qiáng)的戰(zhàn)力……此時此刻,終于重新歸他所有了嗎?
師昧按捺不住,顫抖從細(xì)微變得劇烈,石室內(nèi)的幽光映照著他風(fēng)華絕代的臉,是狂喜?亦或是釋然?光線搖擺不定,照的并不那么清晰,甚至是詭譎的。
良久之后,才見得師昧將面龐埋入雙手之中,低啞地喃喃了句:“母親,你瞧見了嗎?我做到了?!?/p>
他忽然像是有些瘋狂,倏忽起身,朝著這空蕩蕩的四壁,朝著這除了他與踏仙君沒有第三個人在的石室,近乎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瞧見了嗎?就快了!你們都瞧見了嗎?”
沒有人應(yīng)和他,他在這空寂的密室內(nèi)縱聲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潸然淌落——那是一滴金色的淚水。
和曾經(jīng)的蝶骨美人席宋秋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