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本座不安
朱雀仙境雖然名叫仙境,但里面所居的并非神仙,而是一種半仙半妖,血統(tǒng)混雜的異人。
他們是修真大陸上與仙人最相似的存在,又被稱為“羽民”。
羽民世代遠居于九華山迷陣之中,擁有自己的桃花源,顯少插手人間事務(wù)。但他們體內(nèi)畢竟不全是仙人的血,也有一半凡俗骨肉,因此也未能全然超脫,常會于修真界秩序動蕩,岌岌可危時現(xiàn)身,以其強大靈力襄助凡人度過難關(guān)。
墨燃前世鬧得翻天覆地時,羽民便曾經(jīng)大批出現(xiàn)過。但他們的實力終究比不過將禁術(shù)修煉到如臻化境的人界帝尊,最后所有羽民都被墨燃趕盡殺絕,他踩著腥臭的血,踩著滿地殘損的焦羽。
一把火,朱雀仙境毀于一旦。
那真是極瘋狂的一段記憶,甚至事后墨燃想起來都會冷汗涔涔,濕透背心。只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像是被惡鬼附身一般,殘酷得厲害。
不過眼下,他顯然還沒有和羽民交手的實力。事實上因為種族優(yōu)勢,大多數(shù)修仙之人的靈力都在羽民之下,整個死生之巔能和他們過招的,目前恐怕只有那幾位出類拔萃的長老。
薛蒙無意中看到了墨燃的臉龐,嚇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蒼白?”
“沒什么。”墨燃睫毛虛落,低聲道,“方才跑得急了些而已。”
羽民臨世,正是上輩子師昧悲劇的起始,墨燃整顆心都懸到了喉嚨口,他原以為這件事情要再過一段時間才會發(fā)生的,為何這一世,這么多東西的進展都變得和往日不一樣了?
冬日的死生之巔,一輪虛弱的殘陽掛于天穹,漫漫散照出一層死白的光輝。
墨燃站在日頭下,不由地拉住了師昧的手。
師昧微愣:“怎么了?”
“……”墨燃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薛正雍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他說的話倒和上輩子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今日召諸位于丹心殿前,只因時隔八十余年,羽民仙使再度臨世。和八十年前一樣,仙使離開桃花源,來到人間,是因為卜得人間危難將至,特來相援?!?/p>
他頓了頓,轉(zhuǎn)頭慢慢環(huán)顧下面黑壓壓的門徒。
“諸位知道,鬼界結(jié)界雖為始神伏羲所設(shè)。但百萬年來,結(jié)界逐漸削弱,每隔數(shù)十年,結(jié)界就會再次破損。這些年來,鬼界結(jié)界的力量已日趨薄弱,盡管有諸位鼎力相助——”
薛蒙小聲哼道:“爹爹真是胡言亂語,明明幾乎都是師尊一個人在相助?!?/p>
“盡管有諸位鼎力相助,而然鬼界的漏洞越來越大,終將與數(shù)十年前一樣,完全潰散。屆時萬靈降臨,百鬼襲世,人界和鬼界將打破界限,凡人將飽受疾苦。為了避免這般慘劇,羽民仙使將在所有的修真門派遴選出幾名靈力天賦最為合適的人選,前往桃花源封閉修煉。”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羽民要選人帶去桃花源仙境進行修煉?!
所有弟子的驚異中都生起了叢叢疊疊的興奮,不論天賦如何,也都或多或少生出了些暗暗的期待。
惟有墨燃一人毫無喜色,眉梢眼角還隱隱透出一層憂慮。他平日里善作偽飾,教人辨不出真假,然而此時此刻,竟是掩飾不住心中情緒——
此一事,事關(guān)師昧生死。當(dāng)年,師昧就是被羽民選走,去桃花源修行的。他歸來不久后,鬼界漏洞出現(xiàn)了一次大規(guī)模潰散,大批亡靈從地獄爬至人間。
在那場浩劫中,師昧與楚晚寧并肩作戰(zhàn),他們一人站住一邊陣腳,攜手修補那個最大的缺漏。然而,師昧的力量終究還是無法和楚晚寧齊平,數(shù)不清的厲鬼見陽界將要關(guān)閉,便同仇敵愾朝著師昧撲殺而來,千軍萬馬化作通天徹地的煞氣,在瞬間將努力維系著結(jié)界平衡的師昧貫穿!
邪煞誅心,亡魂穿魄。
楚晚寧沒有抬手相互,沒有絲毫阻攔,他在師昧從蟠龍柱頂端倒墜而下的時候,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shù),將師昧未及補全的結(jié)界,以一人之力盡數(shù)封合!
那天飄著大雪,師昧從高臺上飄落,就像萬千晶瑩中毫不起眼的一小片。
飄雪漫天盡是,無窮無止。于是有誰會在乎哪一朵六棱冰晶行將融化,就像代代無窮的凡人,從生到死數(shù)十年,除卻至親,有誰會在乎一個尋常人的死。
大雪中,烽煙里,墨燃抱著呼吸漸弱的師昧,跪著求楚晚寧看一眼師昧,救一救師昧。
可是楚晚寧最終仍是轉(zhuǎn)了身,選擇投向了皚皚雪原,選擇了成全他自己的眾生大義,于是師徒之情,一朝泯滅。
多可笑啊。
楚晚寧喜歡的東西,在乎的東西,追求的的東西,都是那么可笑。
比如楚晚寧他喜歡聽雨賞荷,喜歡杜工部期期艾艾的詩,對仗嚴(yán)謹(jǐn)?shù)搅艘环N誠惶誠恐的地步。
比如楚晚寧會在乎春草又活,秋蟬又死,會在乎哪里又有硝煙起,哪里庶民不得生。
再比如楚晚寧也一直教他們,有道者,眾生為首,已為末。
可墨燃想,去他媽的眾生!
那些人他不識得,不在乎,是死是活,與他而言算什么?
楚晚寧的雨里或有無處可歸的荒魂在喃語,草木里濺著流民的濁淚,他墨燃可覺乎不得。他的雨就是普普通通的雨,草木是尋尋常常的草木。蒼生就是寫在紙上的兩個字,誰他媽的在乎。
所以他想,楚晚寧虛偽,卑鄙,滿口仁義道德,仿佛心懷天下,可是他那狹小至極的心胸里,卻連個徒弟的位置都吝于給予。
后來他曾逼問過楚晚寧,問他你心痛嗎?你會不安嗎?你說眾生為首已為末,可你還好好活著,你讓師昧聽了你的話去死了!是你害死的他,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騙子!
你還有心嗎?
師昧從高臺上跌落的時候,他在喊你啊,他在喊師尊,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為什么不救他……你為什么不救他?。?/p>
楚晚寧,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你從來……
都沒有在乎過我們。
你不在乎的……你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