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罪道:“好。那么你們便記清楚,楚晚寧的人魂被第一個人尋到后,其他人即便前往,也無法再瞧見他的身影。而那個尋到他的人,需得在天明前都確保引魂燈不滅,且一直照著他的魂魄?!?/p>
薛蒙道:“這有何難?”
“難?!睉炎镎f,“三魂分離后,每個魂魄往往都會缺失一部分東西。可能是聽覺,可能是心智,可能是記憶……總之若是運氣不佳,你們見到的師尊并不會那么輕易聽你們的話,得想法子哄他。”
薛蒙:“……”
墨燃心中一緊,甚是不安:“……要哄他?可萬一……說錯了什么話呢?是人的時候都很難猜他心意,何況成了鬼?!?/p>
他原本是真心實意的擔憂,可薛蒙與他不睦久了,竟以為墨燃是在嘲笑楚晚寧,因此對他怒目而視,繼而轉(zhuǎn)頭道:“哄有什么難的,反正記清楚,不讓師尊離開引魂燈周圍就是了。”
師昧問道:“那黎明之后呢?”
“黎明之后,楚晚寧的人魂會飄入引魂燈內(nèi)。屆時貧僧會備好竹筏,在橋邊等待二位。這里地處鬼界入口,奈何橋下滔滔流水正好連著黃泉,竹筏會載著那個找來了殘魂的人,前往鬼界?!?/p>
薛蒙:“坐竹筏去鬼界?”
師昧問:“只能一個人去嗎?其他人都不能再幫忙?”
“不能,所以誰找到了楚晚寧的人魂,誰就要孤身入鬼界尋他的地魂。若是那人半途而廢,或者臨陣退縮,楚晚寧的人魂就會被引魂燈吞噬,再也無法投胎轉(zhuǎn)生。”
薛蒙一驚,幾乎是立刻扭頭對墨燃說:“你別去了,我信不過你!”
墨燃緘默不語,只由他質(zhì)疑著,并不去爭執(zhí)。
師昧見狀去勸道:“少主,阿燃他并不是那種臨陣脫逃的人,你……”
“不是又怎樣?!”薛蒙厲聲道,“他已經(jīng)害死了師尊一次,我憑什么相信他不會害死師尊第二次?他就是個瘟神!”
師昧輕聲道:“大師還在這里,你怎么能這么說?!?/p>
“我怎么不能說了?難道不是嗎?多少次師尊受傷都是因為他!每次有他在,準沒有好事情。”薛蒙這樣一說,眼眶又紅了,嘴唇哆嗦著,發(fā)著抖,忽然就有些失控,伸手去拽墨燃手里的引魂燈,“把燈給我,別再給師尊尋晦氣?!?/p>
“……”
“給我!”
薛蒙罵著,墨燃不還嘴,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薛蒙說的對。
鬼司儀面前也好,金成池湖底也好,哪一次楚晚寧不是因為他而受的傷,楚晚寧的身上有多少疤痕,是為他留下的?
瘟神。
呵……
對,真對。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自己愧對師尊,即便知道自己不配再去央求師尊由黃泉歸來,他還是不愿放下手中的引魂燈,就那么固執(zhí)地,死死地抓著那蒼白的燈籠,由著薛蒙唾罵自己,撕扯自己。手背被抓出了血痕,依舊低著頭,動也不動。
到最后,薛蒙喘著粗氣,終于松開了他,雙目赤紅地說:“墨微雨,你還要害他到什么時候……”
墨燃沒有去看他,只是低著頭,看著那空蕩蕩的燈,沉默著。
沉默到別人都以為他不會再作答的時候,他忽然輕聲說了一句:“我想帶他回家?!?/p>
他的聲音太低了。
被愧疚和羞赧壓得那么低沉,那么卑微。
以至于薛蒙一開始都沒有聽清,過了一會兒,才猛地意識到墨燃說了什么。他“呵”的一聲就冷笑開了。
“你帶他回家?”
“……”墨燃閉上眼睛。
薛蒙啐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在齒間撕得粉碎:“你怎么有臉?!?/p>
“少主——”
“別拉著我,松手!”薛蒙猛地把袖子從師昧手中抽出,眼中閃著悲傷與憤恨,他死死盯著墨燃,嘶啞道,“你怎么配?!?/p>
墨燃的手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的睫毛簾子垂得更落。
那一瞬間,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錯覺,好像楚晚寧還活著,楚晚寧下一刻就會說:“薛蒙,別再胡鬧?!?/p>
原來,他一直都在替自己遮風擋雨。
是自己受之泰然,竟以為那是理所應當?shù)摹?/p>
墨燃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捧著那引魂燈,像抓著最后的稻草。
他低著頭,重復著說:“我想帶他回家?!?/p>
“你是不是只會說這句話啊你!我看你——”
“好了,薛施主?!?/p>
懷罪大師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嘆了口氣,說道,“墨施主有心,你便讓他去做吧。若真有恙,再算不遲,如今一切尚無定數(shù),薛施主又何必咄咄逼人?!?/p>
薛蒙郁沉著臉,想說什么,最后還是看在懷罪的面子上,忍住了。
忍了須臾,又落下一句。
“若是師尊有恙,我定殺了你去祭他。”
懷罪嘆息道:“兩位施主的恩怨,日后再算吧,時辰也無多了,找到人魂要緊?!?/p>
墨燃道:“還請大師施法。”
“引魂燈上的法咒已經(jīng)施好了?!睉炎镆娔贾志鸵嗳腱`流亮起魂燈,抬手阻了他,“施主且慢。”
薛蒙急道:“還有什么事?”
“貧僧想再說一遍,如果有人找到了楚晚寧的人魂,那人就無路可退了,必須要前往地府。貧僧雖會在那人身上打下護咒,但活人入死人之地,終究兇險至極。稍有不慎只怕會難以生還?!睉炎锎髱熞馕渡铋L地依次望過三人面孔。
“所謂險惡,并不是一句空談。找到楚晚寧在地府的地魂,或許不難,但是,難的是孤身前往地獄,面臨未知。運氣若好,地魂很快就會找到,運氣若是不好,出了意外,就會……”
“會死?”師昧問。
“死是輕的,恐怕到時候楚晚寧也好,施主也好,都會灰飛煙滅,再無投胎轉(zhuǎn)世之際遇?!?/p>
懷罪說:“所以,若是三位施主猶豫不決,還是將這魂燈歸還于我。這世上本就沒有誰是定然要為誰付出至死的,惜命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此刻后悔,還來得及。”
“我不悔?!毖γ勺钍悄贻p氣盛,更兼一腔熱血,當即道,“誰悔誰孫子。”說罷惡狠狠地去瞪墨燃。
但他終究是不懂墨燃的,他的這位堂哥,和他根本不一樣,或許是因為打小受過的折辱,墨燃的愛恨都被磨成了極尖銳的指爪,若有人傷他,他就將那人掏腸挖肚,可若有人待他好,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恩情,他也絕不會忘。
墨燃瞥了眼薛蒙,復又望向懷罪:“我亦不悔。”
懷罪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道: “那好,到了鬼界之后,盡快找到他遺落的‘地魂’。當人魂和地魂在燈中融為一體后,引魂燈會點亮返陽之路。再接下來的事,交于老僧便好?!?/p>
他說起來好像還算容易,但聽得人都知道這一串事情,每一環(huán)節(jié)都極易生變,極為險惡,尤其是到了地府后,若是尋不到楚晚寧的地魂,或者因為魂魄缺了心智或是記憶,不肯乖乖融為一體,那么只怕下去尋他的人都要賠在里面。
因此,在三人點亮引魂燈前,懷罪最后緩言沉聲問了他們一遍。
“燈一亮,就再也無可回頭了。此事并非兒戲,貧僧再問一次,諸位施主,可有悔意?”
三人俱答:“無悔?!?/p>
“好……好……”懷罪慢慢地揉開一道笑意,半是苦澀,半是欣慰,“楚晚寧,你啊,你比我這個師尊當?shù)暮谩?/p>
他默念咒訣,魂燈忽幽幽地閃爍兩下,亮了起來,只見薛蒙墨燃手里的燈籠,幾乎同時竄出兩道赤焰火舌,將那白綢燈籠浸為紅色。再過片刻,師昧手下的燈燭也微弱地亮起,水性的靈流點亮的光芒是藍色的。
“去吧?!?/p>
懷罪道。
“成敗與否,歸來與否,都在今夜可見了,若今夜不成……那……唉……”
墨燃想到楚晚寧生前待自己的種種好,心中隱隱作痛,竟是不忍聽懷罪再說下去,只道:“大師不必多言,我便是跪著,爬著,肝腦涂地,也要把師尊帶回人間?!?/p>
只要,他還愿意。
只要……他還愿意與我回來。
三道光輝分別出了丹心殿,很快就各自被浩瀚無際的黑夜吞沒,消殤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醫(yī)院人巨多,我到晚上六點才順利到家,捂臉……
最近回評論經(jīng)常要花一倆小時,工作又忙,所以有的時候?qū)嵲诨夭贿^來,請不要覺得我敷衍了事,鞠躬。
另外我在回帖的時候,有些東西實在是不能說,所以就會格外難回,只想叨叨一句,雖然我水準有限,這篇卻依然不想寫傻白甜文,所以過程看起來會有些痛苦,真是抱歉23333
總之,這篇文章里有些真相埋得很深,有些人物也戴著不止一張面具,當大家以為“厚,這小兔崽子的真面目總算露出來了”的時候,沒準他露出來的,只是第二張假面。所以希望各位小伙伴能有耐心,能等著每個角色都把臉上的油彩洗掉,露出每個人的最終容貌,還原每一個秘密~
然后年底了,如果有的時候我沒有回評論,那應該是我真的忙不過來了t t或者就是我寫到了后文的關(guān)鍵轉(zhuǎn)折,怕被評論區(qū)情緒感染,所以那種時候我也會不作回復,請多多包涵!感謝!
第二件事情就是昨天,評論區(qū)好像有姑涼木有明白狗子為何仍喜歡師昧。其實很簡單。
第一,師尊之死與師昧無關(guān)。
第二,狗子只知師尊待自己好,不知師尊是愛自己的。
第三,不管師昧其實怎么樣,至少狗子目前沒有覺得他有任何變化。
仔細想一想,以他的人設(shè),在保持上述三個條件的情況下,他對師昧的感情會產(chǎn)生疑問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如果這里處理成狗子因為師尊死了就轉(zhuǎn)而愛上師尊,那這個人物就完全崩了,變成一個誰死就愛誰的角色。狗子心里是什么?是愧疚和后悔,是遲來的尊敬和愛護,什么都可以有,唯獨再此階段不會有愛情。
換而言之,他對師尊的愛,不能是因為師尊的死亡而萌生醒悟的,如果是這樣,豈不是誰為他死了,他就會去愛誰么?那反倒是對師尊的侮辱。
狗子執(zhí)著于認為他喜歡師昧,在師昧未有任何改變,也沒有其他參照的情況下,他怎么能明白自己對師昧的不是愛情?
師尊的死帶來的變數(shù),會影響他的三觀和今后的作為,會讓他把師尊當成最親近的人,但不會讓他想到愛情。他此刻覺得自己上輩子軟禁師尊等等事情,都是極為惡心的,所以這個時候要他把師尊與情與愛聯(lián)系在一起,他根本不愿意,在不知師尊真正愛欲的情況下,妄自肖想師尊,以情愛揣度師尊,這個階段的墨微雨只會覺得那將是對師尊的褻瀆。
另外,再想一下,師尊為他死了,前世真相揭開,這個時候?qū)τ诋斒氯硕源碳ぷ畲蟮氖鞘裁??是自己他媽的竟然這樣誤會了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好師尊,主角應當陷入一種大腦極度的混亂和崩潰里,能清晰意識到的只有“我竟做了這樣的事情”“我他媽簡直炸了”“師尊是真心對我好的,那么好的師尊我居然誤會他,是我的錯”“我前世都做了些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
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妄想“師尊為什么要救我?那他肯定喜歡我,癡戀我,愛慕我,所以才救我?!薄豢赡埽绻@樣想,這個腦回路就很清奇了,那該自戀到什么地步。
在師尊新喪,三觀盡碎,自責不能拔的情況下,他怎么可能會那么跳脫地想到愛情,揣測師尊是不是愛他,肖想“師父為我死了,那一定是因為暗戀我吧”,而只會想“師父為我死了,他是最好的師父,是我對不起他?!?/p>
至于和師昧斷念,那也不會,師昧在這件事里很好地做到了站在矛盾的漩渦外面,不管從上帝視角怎么看,在文中師尊的死,與他沒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guān)系,這件事根本波及不到他身上,換而言之墨燃現(xiàn)在再怎么揪心后悔,那都是他和楚晚寧兩個人的事情,并未牽扯第三人。
“因為師尊死了,墨燃就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是師尊,要和師昧揮手拜拜”——這個……這個簡直有毒= =哈哈哈哈,如果這樣處理,就完全是用上帝視角在寫角色,角色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站在局外演戲的傀儡了。
所以知道有的小伙伴很氣,但我也木有辦法呀,尊重讀者和評論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尊重角色,才是一個在碼字的人第一件該做到的事情啊qaq所以抱歉啦抱歉啦
如今的墨微雨,他的其余觀念都已破損,但他的愛情觀念還需一擊。
這是我盡力站在墨微雨的角度,令他去做出的反應,或許這個解釋不能讓所有的小伙伴滿意,但是……解釋還是要解釋的嘛,摳鼻。
耐心!耐心!耐心!
本文充滿了打臉!
昨天有多少站了懷罪和師尊的?被打了吧23333333,懷罪是全文底牌最容易猜到且反轉(zhuǎn)端倪最快露出來的可憐人,而主角配角欄那一排,每個人手上都捏了不止一張牌,等著往下打哈哈哈哈
好了啰嗦完了……感謝看完老阿姨的碎叨叨,悄咪咪遁走繼續(xù)去碼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