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渡在楚晚寧清俊的臉龐上,他的皮膚猶如寒夜里的潔白花瓣,兩簾濃深的睫毛羅帷下,眼里好像有比海水更深幽的回憶。
“太久了,你應(yīng)該忘了?!背韺幍?,“沒什么?!?/p>
墨燃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他活過的歲月比眼前的楚晚寧更久,很多初時往事都不再那么棱角分明,以至于楚晚寧記著的過去,自己卻并不一定還藏在心里。
他望著楚晚寧的側(cè)顏,覺得愧疚,但那愧疚里卻又忍不住滋生出一絲一縷的甜蜜來。他甚至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錦囊,想起了昨天將要問出口的話——楚晚寧留著他們的結(jié)發(fā),留著許多的回憶,為什么……
彩蝶鎮(zhèn),金成池……
天裂時,豁出了性命去救自己。
為什么。
他先前不敢妄加揣測,覺得自己膽大包天厚顏無恥。
但這兩天,那一寸一毫的發(fā)現(xiàn),都在給他的狼子野心煽風點火。
——為什么。
“師尊?!?/p>
“嗯?”
胸腔里熱血涌動,激昂澎湃。他喉嚨里很渴,盯著楚晚寧的時候,那雙眼睛極亮。他忽然很想湊過去,親他的臉,很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我。
御劍之上,天地之間,給了墨燃一種模糊的錯覺。
好像他們倆在這個世上已不剩任何羈絆,過往的愛恨情仇也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像透過輕云灑落的月色一般恬靜純澈。
他覺得胸中的嫩苗終于成了大樹,粗遒的筋絡(luò)頂開死氣沉沉的土壤,翻出大地深處濃郁的腥氣。
楚晚寧見他良久不做聲,便回頭,問他:“怎么了?”
墨燃沒有答話,他頭腦昏沉,他渴望占有他,擁抱他,親吻他。
他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然后,他忽然發(fā)覺,開了結(jié)界之后,楚晚寧雖然稍微緩過些了,但他依舊抿著青白的嘴唇,臉色很差。他雙手抱臂,細長的手指下意識地交叉握著胳膊,緊緊攥著冰涼的布料。
楚晚寧連害怕的時候,抓的都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墨燃怔了一下。
而后,眼底侵略性的精光熄了,化作了細碎的,星星點點的光亮,猶如漁火。
很溫柔。
原本想去貿(mào)然親吻他的唇,微抿起,帶了柔軟又苦澀的笑。
原本想去唐突擁抱他的手,停下來,片刻之后,觸及他寒涼的手背。
“你……”楚晚寧吃了一驚,蒼白的臉上涌起一抹緋色,卻低啞而警覺地,“干什么你?!?/p>
他想把手抽走,可是墨燃握住了,就沒有再肯放掉。楚晚寧只覺得自己凍成冰的五指落進了一只極為溫暖的大手里,從掌心到指尖,都被嚴絲合縫地裹住,貼合住。
“別總靠著自己了。”墨燃說道,“我在這里,你可以靠著我?!?/p>
如果說方才楚晚寧還能鎮(zhèn)定自若,那聽到這句話之后,他哪怕再遲鈍,再猶豫,都不可能覺不出其中的情意。
何況還有那樣一雙要了人性命的漆黑雙眼,莊嚴而鄭重、溫柔而繾綣地凝視著他。楚晚寧的心跳剎那間和滂沱暴雨一般忐忑,點點滴滴敲在他的魂靈之間。
他不敢再去看墨燃的眼睛,猛地轉(zhuǎn)開了臉,低下了頭。
太熱了。
百尺高空,怎會熱成這般模樣。
他從來矜傲又從容,此刻卻好像忽然踏進一個自己渾然不知的領(lǐng)地,身上的甲胄都被剝下,尖銳的指爪都被剪去。在墨燃突如其來的直白面前,楚晚寧慣用的拆招好像都無效了。
男人炙熱地撬開了他的蚌殼,用直勾勾的眼睛,望著里面瑩白顫抖的肉。那含光的珍珠也好,腥甜的蚌肉也罷,就都赤裸裸地露在了男人的眼皮底下。
這個驕矜又從容的人,就丟盔棄甲,忽然感到惶急又無措。
怎么辦……
他該說什么?
他……
他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墨燃握著,細密貼合。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又急又緊張,眼眶都有些紅了,下意識又想把指尖抽走。
可只是動了一下,就被墨燃緊握住了。
男人的掌心沁著汗,是濕潤的。
“別拿走。”
“……”
他的力道那么大,固執(zhí)又倔強,不知為什么,楚晚寧忽然覺得,他的言語間,似乎有些悲傷。
墨燃眼神沉熾,盯著他看了良久,低沉沙啞道:“楚晚寧……”
“……你叫我什么?”
“……是我言錯?!?/p>
楚晚寧此刻的身子繃得比先前還緊了,心跳比初時御劍更快,他不習慣,太不習慣。
他努力拾掇自己的陣腳,再墮入這大深淵前,再做最后的一次垂死掙扎。
他低垂著眼簾,說:“嗯,知道自己言錯,那也不是無藥可……”
墨燃心很熱,終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晚寧。”
救。
最后一個字,楚晚寧還沒有來得及說口。
再聽到這一聲帶著嘆息的溫柔嗓音時,他腦中嗡的作響,剎時一片空白。
這最后一個字,也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
他們在愛欲的泥潭外踟躇猶豫了那么久,終于忍不住一腳踏入,陷于其中,從此天羅地網(wǎng),入骨悱惻。
墨燃嗓音低啞,他凝視著他:“晚寧,其實這幾天,我有句話,一直想問你。”
“……”
心燙得厲害,墨燃緊緊攥著楚晚寧的手,手指在發(fā)抖:“不,我不問你了?!?/p>
楚晚寧才剛松一口氣,卻聽得墨燃說了下一句。
“我什么都不問你了,我只想告訴你?!?/p>
墨燃斬釘截鐵,永不回頭。
一口氣,傾盡了全部勇氣。
“我喜歡你?!?/p>
心臟在劇烈震顫著。
“我喜歡你,不是徒弟對師尊的喜歡,是……是我膽大包天,我……我喜歡你?!?/p>
楚晚寧閉上眼睛,指尖在那人燙熱潮濕的溫暖中,由顫抖,漸漸地、漸漸歸于止息。
怎么會。
怎么會……
他肯定是聽錯了,他那么難看,那么兇狠,那么不會說話,那么沒有情趣,他一無是處糟糕透頂是個傻子。誰會喜歡他?
“我喜歡你?!?/p>
楚晚寧愣了好久好久,他真的不知該說些什么,他心下大慟,全無章法,他竟覺得苦澀,竟覺得畏懼,他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他想一如從前,拂袖叱道“胡鬧”,想說“可笑”,想了很多,卻都噎在喉間無法言表。
僵了很長時間,楚晚寧才沙啞地,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脾氣很差?!?/p>
“你對我很好。”
“我,我年紀大了?!?/p>
“你看上去比我小?!?/p>
楚晚寧幾乎有些急了,他茫然且無助地:“我那么丑……”
這回輪到墨燃怔住,他睜大眼睛,凝視著面前那個俊美至極的男人,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樣好看的人,竟會自慚形穢?
楚晚寧見他不吭聲,心中更是慌亂空白,低頭道:“我不好看的?!?/p>
“……”
“沒你好看?!?/p>
這樣默默念叨著,忽然臉頰被一只溫熱的手撫摸,他聽到墨燃的嘆息,竟比今晚的月色更溫柔:“你愿不愿意看一下我的眼睛?”
楚晚寧:“你的眼睛……?”
墨燃目光溫潤,倒映著一個白衣男人的身影,他說:“看到了嗎?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p>
楚晚寧瞪著他,雖然心里已是驚濤駭浪,但那張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臉龐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
墨燃攥著他的手心,汗涔涔的。
他又輕聲說:“我喜歡你?!?/p>
楚晚寧似乎被刺了一下,手指顫抖,片刻之后,他驀地低下頭,“我喜歡你”像是一把尖刀,扎進他的心坎里,于是熱血奔流,一發(fā)不可收拾。楚晚寧的眼眶紅了,大概是真的等的太久了,他竟不知自己聽到這句話,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他很著急,幾乎都要急哭了,他說:“我不好的。我沒有……我沒有被人喜歡過。”
我沒有被人喜歡過。
從來沒有人,會因為擁有我,而感到開心,感到驕傲,感到珍貴。
三十二年了。
沒有人喜歡過。
墨燃聽到這句話,看著眼前那個低著頭,連臉都不愿意抬起來的男人,忽然覺得那么疼那么疼,疼得心臟皸裂,筋骨揉碎。
那是他的珍寶啊,卻蒙塵了近半生。
他疼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不知該怎么說才好。
他最后,只是笨拙地,緊緊握著楚晚寧的手,他不住地說:“有的,有的。”
有人喜歡你。我喜歡你。
你是有人要的,你有人要的,不要再那么自卑了,不要再那么傻,把最好最好的自己,說的那樣一文不值。傻瓜。
傻瓜楚晚寧。
我喜歡你啊。
過了好久,墨燃問他:“那你呢?”
“……什么?”
墨燃垂著眼簾,睫毛簌簌:“我……我那么笨,那么不懂事,那么不靠譜,我……我還做過許多不能原諒的錯事?!?/p>
他頓了頓,小聲道:“你會喜歡我嗎?”
楚晚寧原本已經(jīng)把臉抬起來了,一聽他這樣說,驀地對上那雙柔黑的眼,竟又心慌意亂,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將手抽了出來,別過臉去。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但墨燃清清楚楚地看到楚晚寧的耳根紅了,紅到了花枝般秀麗的頸。
“那個錦囊……”
“別說?!背韺幒鋈粣瀽灣雎?,這下是整個面龐都紅了,“不許說?!?/p>
墨燃望著楚晚寧不甘又羞赧,憤怒又茫然的模樣,瞳水里光影流動,月光縈淌。
他坐過去,重新伸手,捉住了楚晚寧的指尖。
楚晚寧在顫抖,墨燃的手指也在輕顫,他覆著楚晚寧的修細五指,而后,一一疊住,以一種從所未有的方式——
十指緊扣,掌心貼合。
楚晚寧漲紅著臉,把面龐別的更開。
這一次,卻沒有再掙開他。
于是墨燃握著楚晚寧的手,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忐忑不安地確認。
楚晚寧……也喜歡他。
他終于,知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仗劍出紅塵,振袖落白雪,參鑒修改于《古劍奇譚一dlc天墉舊事》陵越臺詞,原句為“振袖拂蒼云,仗劍出白雪”。
小劇場《今天還需要小劇場?》
薛蒙:咦?今天演小劇場的人呢?
肉包:你猜。
薛蒙:mmp我?guī)熥鹉????/p>
肉包:哎嘿嘿。
薛蒙:……
街角賣盒飯的梅含雪小哥哥:別找你師尊了,坐下來,吃一碗魚腥草炒肉蓋澆飯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問了。
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