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雍嗟嘆:“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了?!?/p>
“怎么說?”
“亂套啦。”薛正雍說,“徐霜林那個瘋子,回憶卷軸暴出了那么多恩恩怨怨,即便知道這是他的復(fù)仇之心在作祟,可那又能改變什么呢?儒風(fēng)門自是不用多說,江東堂已經(jīng)四分五裂,孤月夜和踏雪宮徹底交惡,如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有無悲寺……”
他說到這里,猛地想起懷罪大師是楚晚寧的師尊,不由立時住了嘴。
楚晚寧卻只是淡淡的:“無悲寺空門凈地,前主持卻卷入儒風(fēng)門立嗣之爭,且用心險(xiǎn)惡,自然也已聲名掃地。”
“嗯……”
聽他這樣不留情面的說自己的師門,薛正雍和墨燃都下意識有些困惑地看著楚晚寧。
楚晚寧抿唇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問:“南宮駟呢?”
“不知道,劫火熄滅后就沒有聽到過他和葉公……葉姑娘的消息了?!?/p>
墨燃聞言,不由地低低“啊”了一聲,面露憂色。
難道兩輩子了,這兩個純善君子,仍是得不到善終么?
見他神情有異,目光晦澀,薛正雍轉(zhuǎn)頭看他:“燃兒怎么了?”
墨燃無法說實(shí)話,只得道:“我是在想,徐霜林如今行蹤未定,他二人與其瓜葛頗深,擔(dān)心會受牽連?!?/p>
“你也別太掛懷,所有門派都已經(jīng)派人在徹查修真界一切異樣的法術(shù)源泉了?!毖φ旱溃俺悄蠈m絮接下來沒有大動作,不然的話,勢必會被抓到行蹤。南宮公子和葉姑娘或許是暫困山林,不便于外頭聯(lián)系而已。”
墨燃道:“嗯,但愿如此?!?/p>
他們又繼續(xù)問了些這幾天發(fā)生的變數(shù),薛正雍雖得海棠傳訊,知道楚晚寧他們先前在飛花島度日,但也有些不清楚的后續(xù),所以也反過來問了他們一些近況。楚晚寧有一答一,有二答二,唯當(dāng)講到些與墨燃相關(guān)的事時,會頓一頓,刻意地撇開不說。
而薛正雍呢,他打死都不會想到,楚晚寧和墨燃之間能發(fā)生些什么。
因?yàn)檫@兩個人瞧上去除了相貌,一切都太不般配了。
年紀(jì),身份,性格。
甚至皮膚顏色,吃飯口味,睡覺姿勢,凡此種種,無一相同。
這么多年來,晚夜玉衡一直都代表著高潔,北斗仙尊一直都代表著清冷,楚宗師薄情寡欲,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這張臉皮,他怎么會和自己的徒弟走到一起去?
最大膽荒謬的話本都不敢這么寫,要有哪個說書人能講上這么一段,估計(jì)能被人啐瓜子皮潑大碗茶,揍到櫸木桌子底下去。
但是,愛意偏偏就這樣滋生了。
在光線昏暗,無人問津的犄角旮旯里,開出一朵隱秘嬌孱的花來。雖未盛放,香已旖旎。
既然回了死生之巔,當(dāng)晚楚晚寧便去了孟婆堂吃飯。
推開紅蓮水榭的門,忽見得竹葉蕭瑟的山徑小路,青石長階上,安靜地立著一個人。
聽到動靜,那人回過頭來,茂盛霞光在他身后恣無忌憚地暈染潑墨,將他英俊的臉頰描上一層金邊。
墨燃笑著對楚晚寧說:“師尊。”
楚晚寧潔白絲履微頓,記憶忽然重疊,好像又看到了墨燃第一年來死生之巔時,每日會站在自己門前,目送自己出門,等待自己歸來。
只不過,少年不復(fù),當(dāng)年的玉衡長老,也早已成了他口中喚了千萬遍的師尊。
恭敬里,猶帶幾縷十分克制著的熱切,以及并不那么克制的溫柔。
“你在這里做什么?”
“等著跟你一起吃飯?!?/p>
楚晚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拎著的一只食盒上,說道:“我今天想去孟婆堂,好久沒去了,不想待在水榭里進(jìn)食?!?/p>
墨燃微怔,而后明白過來,他笑了:“師尊誤會,這個食盒是空的,我剛剛?cè)ソo薛蒙送了些飯,他胃口不好,借了個小灶,給他煮了一碗掛面?!?/p>
沒有想到墨燃居然會給薛蒙送吃的,在楚晚寧記憶里,這兩個人素來不睦,雖然是堂兄弟,但湊一起沒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斗得你死我活。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也許是五年沉睡錯過太多,又或許是墨燃和薛蒙的年歲都已漸長,總而言之,在當(dāng)師父的沒有發(fā)覺的時候,這兩人的關(guān)系早已冰泉始解,漸趨緩和。
如今雖離兄友弟恭相去甚遠(yuǎn),但至少薛蒙捏泥人,也會記得捏一只丑巴巴的墨燃,而墨燃也會在薛蒙病的時候,親手煮一碗掛面,送到他榻邊。
楚晚寧嘆了口氣:“他怎么樣?我之前去瞧他的時候,他還在睡?!?/p>
“這會兒已經(jīng)醒了,吃了面,又想出來走走,好不容易才被我勸回去躺著?!蹦嫉溃罢洵嚻寰植槐绕渌?,中了黑子的人,哪怕所控不深,也當(dāng)好好休息一段時日?!?/p>
“嗯?!?/p>
楚晚寧雖應(yīng)著,心里卻有些疑慮。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忽然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太舒服,好像墨燃對于珍瓏棋子的損耗利弊,有些過于清楚,過于淡然了。
“師尊?”
楚晚寧回過神來,墨燃笑著問:“在想什么?”
“……沒什么。”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多慮了吧,墨燃如今好歹也是宗師了,對禁術(shù)有所了解,也不算奇怪。
他岔開話題,說道:“去哪里吃?我不想到外面?!?/p>
“我也沒有想去外面吃啊?!蹦既嗔巳啾亲?,低笑道,聲音溫雅,“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吃哪里都可以?!?/p>
楚晚寧是不會承認(rèn)自己有些心動的,但他卻不由地對著那雙漆黑溫潤的眼睛多看了須臾。
那雙眼睛赤忱,明亮,映著霞光,還有自己的倒影。
很簡單也很干凈。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這樣的一雙眼,于是最終與墨燃一起,來到了熱熱鬧鬧的飯?zhí)谩?/p>
或許是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終于捅破了,以前墨燃還會無所顧忌地給他夾菜,甚至?xí)诳吹匠韺幾旖怯行珴n時,抬手笑著替他擦掉。但現(xiàn)在兩個人卻都變得鄭重其事起來,眾目睽睽之下,連目光勾纏到都是羞赧的。
一頓飯客客氣氣吃到尾聲,楚晚寧起身欲將托盤收走,墨燃卻喚住他:“師尊,等一下?!?/p>
“怎么了?”
墨燃伸出手,指腹將要觸上楚晚寧臉龐的瞬間,卻停住了。
他收回來,在自己嘴角點(diǎn)了點(diǎn),笑道:“你這里,有一粒米?!?/p>
“…………”
楚晚寧在原處僵了一會兒,而后放下托盤,仿佛十分鎮(zhèn)定地用手帕把米粒擦了,而后抿了抿唇,低聲道:“還有嗎?”
墨燃笑著說:“沒了,很干凈?!?/p>
楚晚寧這才重新端起盤子走開。他心中又是羞惱又是尷尬,卻也隱約有著一種自己不那么愿意承認(rèn)的失落感——
墨燃以前都是直接抬手的,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循規(guī)蹈矩,讓他覺得很不適應(yīng)。
之后一連數(shù)日,都是如此。
明明曾經(jīng)是那樣百無禁忌的人,如今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兒一般,只盡心盡力地待楚晚寧好,卻不做任何過分激進(jìn)的事。墨燃好像怕驚到他似的,每走一步都謹(jǐn)言慎行,有時候楚晚寧分明都在他眼底看到灼熱焚騰的熱欲了,但那男人的睫毛簾子竟會默默打落,而后,寬厚的手掌將楚晚寧的十指裹住。
再抬起眼簾時,目光里的欲,已盡數(shù)被溫柔遮掩。
但那溫柔太多了,有時候楚晚寧會心生一種模糊不定的錯覺。
就好像,墨燃是在對待一個支離破碎后,再一點(diǎn)一滴,重新被粘合起來的陶土人,生怕動作大了,就會把他捏成碎渣,捏成粉末。
楚晚寧覺得這樣倒也好,從容不迫,不疾不徐,夢里的烈火烹油鼎鑊沸騰固然刺激,不過,這種事情做做夢就可以了,若是成真,他恐怕自己會受不了。
可是再怎么按捺,再怎么循規(guī)蹈矩地按著戀愛的步驟走,也還是會有盡頭。
這天,他照例吃完晚飯,拿了個蜜桃準(zhǔn)備離開,桃子還沒咬兩口,手就被捉住了,楚晚寧一驚,抬頭見是墨燃,便低聲喝道:
“你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各種現(xiàn)耽,你做什么!》
楚晚寧:你做什么--
墨燃:打劫
楚晚寧:你做什么--
墨燃:小哥哥很辣嘛,有打火機(jī)嗎?借個火。
楚晚寧:你做什么--
墨燃:老師,你今天上課很秀啊,還說要叫我家長?嗯?來,吞下去,我覺得你在見我老子之前,不如先會會我兒子。
楚晚寧:你做什么--
墨燃:楚警官,這個案子我早說過,你不要插手,不要查下去,但你偏不聽,是你自討苦吃,別怨我把你軟禁起來,是你逼我的。
楚晚寧:你做什么--
墨燃:哥,你這么優(yōu)秀,做什么都是對的,你讓我在這個家里怎么混?別動,不要喊,你想讓別人看到你現(xiàn)在這副羞恥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