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昧鋪開銀針布包,低聲道:“圣手前輩,晚輩或有不周,先請見諒?!?/p>
華碧楠:“……”
他傷的重,直接上法咒止血無用,必須先以靈針截堵,只見寒光驟起,鋒芒閃過,師昧的眼眸間閃著銀針的光輝,眨眼間已落十余針。
“前輩的面紗和斗笠……”
寒鱗圣手眼底閃過一絲陰郁,但也知道有幾個穴位一定要扎于面部,便神情戾戾地說:“我自己摘?!?/p>
染著鮮血的紗笠落下,露出寒鱗圣手從不示人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古怪的臉龐,上半張還算清秀,但從鼻梁一下,整個面孔都是扭曲燒傷的,猶如某種棘皮動物。
華碧楠抬起頭,目光中隱約透著些恨意與譏謔:“怎么著?墨宗師還不走,留在這里,好看?”
“……抱歉。”
華碧楠在他身后冷笑:“早讓你別杵在這里了,是你自己不聽,這時候你嘴上說著抱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呢——大抵是在想‘這寒鱗圣手長得可真是其丑無比’,呵呵?!?/p>
墨燃搖了搖頭,也不便再說什么,離開了。
馬莊主還在折騰著那個斷裂掉的鐵鎖,而天宮門前,楚晚寧的靈力已近匱乏,他側(cè)身朝薛蒙道:“薛蒙,接手!”
薛蒙立刻心領(lǐng)神會,提刀迎上,他們倆的交接完成極為順利,甚至沒有一個僵尸來得及在替換的瞬間擠進(jìn)來。
楚晚寧一撤結(jié)界,就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墨燃見他臉色蒼白,覺得無比心疼,可是卻不能在眾人眼前做些什么,甚至連楚晚寧的手都不得握,只能壓抑著自己,問道:“晚……師尊,你還好嗎?”
“無妨?!背韺庉p輕咳嗽,“多耗了一些靈力而已。”
但墨燃卻知道楚晚寧的靈核原本就很脆弱,多耗靈力對別人而言或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對于楚晚寧而言……
墨燃閉了閉眼睛。
上輩子,他們師徒二人正邪相悖,離析分崩,楚晚寧便是在那一戰(zhàn)中因為耗盡了靈力,靈核瞬間粉碎,從此變得與凡人無異,甚至身子還較凡人更為虛弱。
怎么會無妨……
墨燃心中難受,他眼眶微紅,沉默著把楚晚寧方才給他的衣服披回對方肩頭,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隔著衣衫,輕輕捏了捏楚晚寧的肩膀。
他對他所有沉重的愛意,都只能藏在這一瞬指端輕觸間。
他攙扶著楚晚寧到旁邊,他特地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隱蔽安靜些的地方,然后與楚晚寧一同坐下。
趁著沒有人發(fā)現(xiàn),墨燃悄然握住了楚晚寧的手。
很涼。
和那一年,楚晚寧敗于他的刀下,他俯身踩住他的胸膛,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時,一樣的涼意。
墨燃垂下了眼簾,手指尖在微微顫抖著。
楚晚寧原本想把手抽出來的,畢竟這里的眼睛太多了,可是他感到了那一絲微弱的輕顫,于是要抽走的手轉(zhuǎn)而與他十指相扣。
“讓我看看?!背韺幪鹆硪恢皇?,讓墨燃將臉龐抬起來,臉頰和鼻梁都有傷口,“疼嗎?”
墨燃搖了搖頭,他凝視著楚晚寧的臉龐,望著那個明明自己都已嘴唇青白了,卻還是關(guān)切著他的人。
他覺得很疼。
不是傷口。
是心。
他終于也學(xué)會了楚晚寧式的謊言,墨燃說:“不疼。”
“不疼你發(fā)什么抖?”
他不吭聲,不能吭聲,于是楚晚寧便誤會他果然還是因為疼痛而顫抖,他指尖縈繞起淡碧色的華光,墨燃瞳孔猝然收攏,一把攥住了楚晚寧要觸上他臉頰的手:“你瘋了?還用靈力?!”
“這一點點不算什么。”楚晚寧說,“不過是最微小的療愈咒而已,止疼的?!?/p>
他的指尖碰上他的傷疤。
止疼的。
但他心如刀割,凌遲車裂,大抵不過如此。
墨燃自然知道這不過是一點點的靈力,猶如滄海一粟,汪洋一杯,楚晚寧把幾乎所有的靈力給了眾人,分給他的只有那么一點點。
前世,他因為楚晚寧總給世人太多,而給自己太少,所以對楚晚寧心生怨懟。
可是那時候的他不會知道。
其實,楚晚寧給他的一點一滴,雖然少得可憐,但那都是他所剩下的,所僅有的,最后的東西了。
“好了!修好了修好了!”
忽然有馬莊主手下的修士急匆匆跑到門口,漲得兩頰通紅,他大喊道:“快準(zhǔn)備回撤,要關(guān)門了!馬上就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
這時候在抵御尸群的人已經(jīng)換作了梅含雪,薛蒙退下來之后也受了傷,但傷勢不重,他自己拿紗布裹了裹也就查不多了,他一邊咬著紗布帶子給自己打結(jié),一邊在看梅含雪退敵。
說來倒也奇怪,他記得梅含雪明明是水系與木系的靈核,但不知道為何居然施展出了火系招數(shù)。他一個人,一把斷水臥箜篌,指端錚錚,面目冰冷,出手的卻是火紅色的屏障烈焰,將企圖靠近的尸群統(tǒng)統(tǒng)逼退。
“關(guān)門了!梅公子!”
梅含雪讓臥箜篌懸空,一步步隨著自己后退,退到門邊時,薛蒙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他扭頭道:“能不能再把門打開點?這琴太寬了,進(jìn)不——”
“不用?!?/p>
梅含雪冰冷簡潔地打斷了薛蒙的話,倏忽把箜篌收于樂匣內(nèi),失去了琴聲靈火鎮(zhèn)壓,剎那間一群僵尸狂涌而上,薛蒙知他不擅近身作戰(zhàn),神色驟變,拔了龍城就要往外沖去幫忙。
豈料人還沒過去,就看到銀光一閃,梅含雪掌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把銀色佩劍,端的是劍氣凜然吹毛斷發(fā),只見得他劍舞成影,而后掠地而退,猛地將劍擲出,在大門即將封閉之前,梅含雪抬手,厲聲道:“朔風(fēng),回來!”
那佩劍化作一道雪亮光影,從縫隙間嗖的穿進(jìn)來,梅含雪驀地接住,臂挽劍花,歸于身側(cè)。
天宮大門,轟然閉合。
外頭傳來悶悶悶響,是尸群和龍筋砸在門上的聲音,但是好像隔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傳來,南宮家大興土木鑄造的宮門,并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眾人長舒一口氣,有好幾個沒有見過大世面的上修界弟子,都直接是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甚至有沒出息的,還哀叫道:“媽呀……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斷后的梅含雪也微微松了口氣,但他松一口氣的樣子實在與平日并無明顯不同,要不是薛蒙一直在旁邊盯著他,恐怕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微微啟了嘴唇,輕吐了這一口氣。
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兩道瘆人的目光,梅含雪轉(zhuǎn)頭:“……怎么?為什么看我?”
薛蒙喉嚨有些干:“……你這把劍……”
梅含雪側(cè)目瞥了一眼流淌著銀光的長劍:“朔風(fēng)?!?/p>
薛蒙臉上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開口道:“你什么時候會使劍了?……不對不對,應(yīng)該是你什么時候有神武了?”
“一直有?!?/p>
薛蒙愕然道:“那你靈山大會的時候為什么不用?”
“……”梅含雪沉默一會兒,說,“不想用?!?/p>
薛蒙顯得很不解,甚至有些憤怒:“你是看不起我們嗎?你拿出神武,指不定你就是第……第二?”
梅含雪轉(zhuǎn)動眼珠,那素來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嘲諷了,他就那么看了因為憤怒,而微微漲紅了臉頰的薛蒙好一會兒,而后說:“第三名很好,第一……”他抿了明唇,擦著薛蒙走過去,一句話輕描淡寫地落在薛蒙耳邊。
“第一太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