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飾的贊賞,姜梨一笑,“我知道的,國公爺從前還認為我是木頭美人。”
“薛芳菲當然不是木頭美人,不過是沈玉容讓她變成了木頭美人而已?!奔м康Φ溃骸八陨蛴袢莸谋臼拢椭褂诖?,是他沒有眼光?!?/p>
“我倒不這么認為,他只是眼光過于長遠了一點,以至于栽了跟頭。”姜梨現(xiàn)在說起沈玉容時,已經(jīng)沒有一絲半點的糾結(jié)和不甘了。很奇怪的,不知不覺中,她和沈玉容的感情,就在她成為姜梨后,在復仇的這條道路上,慢慢的消磨干凈了。沈玉容對她來說,也就是生命中一個多余的過客,走了就走了,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你不恨他了?”姬蘅問。
“恨如何?愛又如何?他欠我的,最多也只能還到這里,賠上一條性命,再多的,也沒有了。”姜梨道。
姬蘅道:“有理。”他手持茶盅,“喝一杯?”
姜梨笑了,她也舉起茶盅,以茶代酒,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春雨如酒,情愫如酒,兩只茶盅在空中一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仰頭將茶一飲而盡,像是要飲盡所有屬于薛芳菲的苦澀。姬蘅則是慢慢飲下,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真裝的是瓊漿玉露一般。
“之前的約定作廢了,”姬蘅的聲音懶懶淡淡,如夜里沉醉的春風,傳到了姜梨的耳朵,他說:“從此以后,姜二小姐,你自由了?!?/p>
姜梨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薛家的案子已經(jīng)了了,從此以后,薛芳菲的過去,是真的徹底結(jié)束了。她將成為真正的姜二小姐,繼續(xù)在這個世間生活下去。而這出戲也徹底落幕,作為一個看戲人,曲終人散,姬蘅自然不會留在原地。他們二人之前的交往,可能就到此為止,結(jié)束了。
姜梨的心里,閃過了一絲極輕極輕的失落。雖然一開始她對姬蘅提防懷疑,小心翼翼的相處或是交易,但事實上,她對于姬蘅,又付諸了一定的信任。從某些方面來說,在她來到燕京城后,對于姜家各人的信任,似乎都比不上對姬蘅的相信。這是基于她對姬蘅實力的認可,也是對他人品的認可。
人在強大到一定實力的時候,是不屑于用計謀的。姬蘅之于她,就不必用這些。
好像是一個朋友,一起乘舟度過驚濤駭浪的部分,等中途分別的時候,總有些莫名感傷。
姜梨看向他:“這段日子,國公爺對我照顧有加,多謝了?!?/p>
姬蘅笑了笑:“不必客氣,你的戲不錯。”
姜梨也笑了。
等她離開姬蘅書房的時候,姬蘅沒有起身送她。姜梨走到門前,雨還未停,白雪將傘撐好,姜梨回頭看了一眼屋里,姬蘅坐在書桌前,他的背影在燈火之下,顯出一種驚艷的寂寥來。
她轉(zhuǎn)過頭,走進了雨水之中。
趙軻送她們幾人離開,臨走時,姜梨看見了司徒九月匆匆從院子里走過的身影,她大約是很忙,都沒看到姜梨幾人。姜梨問趙軻:“九月姑娘是在做什么?”
“近來府里來了個病人,”趙軻道:“司徒小姐在給他治傷?!?/p>
能讓司徒九月醫(yī)治的病人,定然不是普通的病人,國公府的秘密許多,姜梨也不便多問。于是她沒有回頭,徑自離開了。
司徒九月匆匆回到了屋里,叫阿昭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現(xiàn)在還不能下床,每日都要由司徒九月來施針。他每日能見到的,除了來給他送飯和照料他的小廝,就只有司徒九月了。
長此以往,他與司徒九月,也算是認識了,司徒九月倒也愿意和這少年說幾句話。這少年的聲音漸漸褪去了沙啞,顯出本來的音色來,也是如他模樣一般的陽光明朗。
“司徒大夫,”阿昭問:“剛剛我聽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是什么人?”
“有嗎?”司徒九月皺起眉,道:“我沒有注意,可能是姬蘅的客人吧。你先別動,我給你施針。”
另一頭,文紀走進了書房。姬蘅仍舊坐著看向窗外,窗戶已經(jīng)被打開了,風把燈火吹得搖搖欲墜,影子也被拉的跌跌撞撞。細密的雨絲飄到了桌上,一些濺進了茶盅,蕩起細細的漣漪,如一朵花開。
“大人,姜二小姐已經(jīng)走了?!蔽募o道。
姬蘅“嗯”了一聲,才收回目光。
他垂眸看向?qū)γ?,對面的凳子上,早已沒有了溫軟的女孩子,唯有她剩下的茶盅,提醒著這里曾經(jīng)有過人。
從薛芳菲到姜二小姐,不可思議的經(jīng)歷,但似乎又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所有的一切。難得的是曾經(jīng)死過一次,還有那般清澈的眼神,還能近乎天真的、赤誠的去相信一個人。
該說是愚蠢,還是珍貴?
而他在扇柄抵住她的咽喉,剎那間的心軟里,竟然滋長出了一絲不舍和憐惜。這令他悚然,令他不由得審視自己,令他必須不得不和女孩子劃清界限,再不往來。
看戲之人是不可以入戲的,一旦入戲,會失了分寸,失了清醒,陷入戲里的悲歡離合,那才是最可怕。
他不能有任何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