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庇缹幑髌娴溃骸澳巧蚶梢呀?jīng)告訴你了?”
沈郎,她喊得如此親密,薛芳菲喉頭一甜,險些抑制不住,片刻后,她才淡道:“我正在等,等他親口告訴我?!?/p>
薛芳菲一點也不傻,薛懷遠將她教的十分聰明。自打她病倒后,自打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軟禁后,一舉一動都有人監(jiān)視后,她便聯(lián)系前前后后,包括薛昭的死因,覺察到不對來。
她從仆婦嘴里套話,到底是知道了。
沈玉容高中狀元,少年得志,身份不比往日。她薛芳菲縱然才貌雙全,卻到底只是一個縣丞的女兒。沈玉容得了永寧公主的青眼,或許他們已經(jīng)暗度陳倉,總之,她薛芳菲成了絆腳石,要給這位金枝玉葉的皇家公主騰位置。
薛芳菲想起出事的那一日,沈母宴請賓客的那一日,永寧公主也在人群之中,回憶的時候,她甚至能記起永寧公主唇角邊一抹得意的笑容。
就此真相大白。
“沈郎心軟,”永寧公主不甚在意的在椅子上坐下來,瞧著她,“本宮也不是心狠之人,本來么,想成全你,誰知道你卻不肯善了,”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藥碗,嘆息般的道:“你這是何必?”
薛芳菲忍不住冷笑。
日日一碗藥,她早就察覺到不對,便將藥盡數(shù)倒在花盆中。他們想要她“病故”,順理成章的讓永寧公主嫁進來,她偏不肯。薛懷遠自小就告訴她,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自絕生路。況且憑什么?憑什么這對奸夫淫婦設(shè)計陷害了她,卻要她主動赴死?她絕不!
薛芳菲的聲音里帶了數(shù)不盡的嘲諷,她道:“奪人姻緣,害死原配,殺妻害嗣,公主的‘好意’,芳菲領(lǐng)教了?!?/p>
永寧公主怒意一瞬間勃發(fā),不過片刻,她又冷靜下來,站起身,走到桌子面前,拿起那一盆已經(jīng)枯萎的海棠。海棠花盆只有巴掌大,細白瓷上刻著繁華,精巧可愛。永寧公主把玩著花盆,笑盈盈道:“你可知,你弟弟是如何死的?”
薛芳菲的脊背一瞬間僵硬!
“你那弟弟倒是個人物,就是年輕氣盛了些?!庇缹幑餍蕾p著她的表情,“竟能查出此事不對,還真被他找著了些證據(jù),說要告御狀,差點連本宮也連累了?!庇缹幑髋牧伺男乜?,仿佛有些后怕,“他也算聰明,連夜找到京兆尹,可他不知道,京兆尹與我交情不錯,當(dāng)即便將此事告知與我?!庇缹幑鲾偭藬偸?,遺憾的開口:“可惜了,年紀輕輕的,本宮瞧著文韜武略都不差,若非如此,說不定是個封妻蔭子的命,可惜?!?/p>
薛芳菲險些將牙咬碎!
薛昭!薛昭!她早已懷疑薛昭的死另有蹊蹺,薛昭在桐鄉(xiāng)跟隨拳腳師父習(xí)武,自小又聰明,怎么死在強盜手中!可她萬萬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想來他的弟弟為了替她抱不平,查出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首尾,一腔熱血,以為找到了官,要告官,誰知道官官相護,仇人就是官!
她道:“無恥!無恥!”
永寧公主柳眉倒豎,跟著冷嘲道:“你清高又如何?日日在這里不曾出門,怕是不知道你父親的消息,本宮特意來告訴你一聲,你父親如今已得知你敗壞家門的事,也知你弟弟被強盜害死,生生被氣死了!”
薛芳菲一愣,失聲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永寧公主笑道:“你不妨出去問問丫鬟,看看是不是可能!”
薛芳菲心神大亂,薛懷遠淡泊名利,做桐鄉(xiāng)縣丞清明一生,分明是個好人,怎么會落到如此下場,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甚至還生生被氣死。薛芳菲甚至不敢想想,薛懷遠得知此事后的心情。
這可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
永寧公主說了許久,似是不耐煩,將那盆海棠隨手放在桌上,示意兩個仆婦上前。
薛芳菲意識到了什么,高聲道:“你要做什么?”
永寧公主的笑容帶著暢快和得意,她道:“你薛芳菲品性清高,才貌無雙,當(dāng)然不能背負與人私通的罪名。這幾個月苦苦掙扎,雖然沈郎待你一如往昔,你卻不愿意饒過自己,趁著沈郎不在府上,懸梁自盡?!绷T了,她輕笑起來,“怎么樣?這個說法,可還全了你的臉面?”她復(fù)又換了一副面孔,有些發(fā)狠道:“若非為了沈郎的名聲,本宮才不會這樣教你好過!”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薛芳菲心中涌起一陣憤怒,可她還未動作,那兩個仆婦便動身將她壓制住了。
“本宮和沈郎情投意合,可惜偏有個你,本宮當(dāng)然不能容你。若你是高門大戶女兒,本宮或許還要費一番周折。可惜你爹只是個小小的縣丞,燕京多少州縣,你薛家一門,不過草芥。下輩子,投胎之前記得掂量掂量,托生在千金之家?!?/p>
薛芳菲絕望陡生,她不肯放棄,茍延殘喘,抓住生機指望翻身,她沒有自絕生路,卻拼不過強權(quán)欺壓,拼不過高低貴賤!
抬眼間,卻瞧見窗外似有熟悉人影,依稀辨的清是枕邊人。
薛芳菲心中又生出一線希望,她高聲叫道:“沈玉容!沈玉容,你這樣對我,天理不容!沈玉容!”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晃,像是逃也似的躲避開去。永寧公主罵道:“還愣著干什么?動手!”
仆婦撲將過來,雪白的綢子勒住她的脖頸,那綢子順滑如美人肌膚,是松江趙氏每年送進宮的貢品,一匹價值千金。薛芳菲掙扎之際,想著便是殺人放火的兇器,竟也是這般珍貴。
永寧公主立在三尺外的地方,冷眼瞧著她如瀕死魚肉一般掙扎,譏嘲道:“記住了,便是你容顏絕色,才學(xué)無雙,終究只是個小吏的女兒,本宮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那一盆海棠,在她掙扎之際被碰倒,摔在地上落了個粉碎,花盆之中花泥泛著苦澀香氣,枯萎的枝干跌落出來,描摹的彩繪殘缺不堪。
人間四月,芳菲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