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五章 宮中秘辛
“很好，你終于生氣了。”司南伯唇角微翹，一個笑容緩緩地展開，輕聲說道：“一直聽著澹州那邊的消息，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會生氣的人，孩子，你畢竟只有十六歲，如果把情緒都隱藏在自己的心里，會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那又如何？”范閑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父親，心里確定了某件事情，“有件事情我必須事先稟告父親大人。”
“什么事情？”
“我……不是一個很好控制的人?！狈堕e的話說的很直白。
“我并沒有想過控制你……雖然你……是我的兒子?！彼灸喜舴督ɡ淅涞乜粗倌甑碾p眼，似乎想從范閑冷靜的眼神中看出些許慌亂來，“但是和宰相家的聯(lián)姻，事在必行，此事不容商議?！?/p>
范閑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微笑說道：“你可以嘗試一下?！敝皇沁@笑容里充滿了自信與堅持。
司南伯似乎有些生氣，手掌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微微用力，青筋隱現(xiàn)，半晌后，卻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怒氣，冷笑說道：“你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那林家小姐溫柔體貼，知書達理，實是良配……再說了，憑我范家如今地位，難道還需要靠兒女親事來穩(wěn)固地位？區(qū)區(qū)一個林若甫，難道就真值得你我如此看重？”
范閑微感驚愕，感覺父親情態(tài)不似作偽，只是……如果連堂堂宰相大人都無須看重，那為什么還要自己與林家小姐成親？莫非真的僅僅是因為林家小姐十分優(yōu)秀？這種推論是范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為什么一定要娶她？”范閑皺眉問道。
司南伯范建微微一笑，說道：“因為林家小姐的母親，乃是當今長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只是這位長公主終身未嫁，卻在暗中管理著著皇室的商號，為整個慶國以及皇宮提供著源源不絕的金錢?！?/p>
范閑十分震驚，心想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兒竟然是長公主的女兒！那豈不是說宰相大人與這長公主有一腿……甚至是無數(shù)腿？難怪宰相大人這些年來從下往上爬的如此順利……原來走的是面首路線。
這個秘密，全天下知道的人應(yīng)該沒有幾人，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是因為和皇帝陛下從小一起長大的關(guān)系，也一定不可能察覺。范閑忽然意識到這么深的秘密，父親本來是不應(yīng)該告訴自己的。
司南伯微笑道：“你也應(yīng)該清楚，這些話是不能在外面說的，誰說誰就要死。所以這話傳到你的耳朵里，你就當沒有聽見過。之所以我會告訴你這個皇室的秘密，就是想讓你有個準備，免得將來與林家小姐相處時，有什么失妥的地方。”
……
……
范閑忽然想到了五竹叔以前說過的那椿事情，神色變得有些黯然，嘆了口氣：“長公主管理的皇家商號……是不是原來葉家的生意？”
“不錯?！彼灸喜难凵窭锿钢唤z憐愛，贊賞地看著面前少年，略覺吃驚于小家伙居然一下就看穿了問題的真實所在。
“長公主殿下只有這一位女兒，而陛下早就決定將皇家商號讓長公主一脈管理，所以誰要是娶到林家小姐，成為長公主殿下的女婿，就有可能成為皇家商號未來的主人?！?/p>
說了很多話，司南伯略感疲憊，但內(nèi)心深處卻又有些興奮，按著椅子扶手站起身來，盯著范閑一字一字說道：“那家商號，本來就是你母親的，所以你只是奪回本來就屬于你自己的東西！”
……
……
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父親深謀遠慮，孩兒佩服?！狈堕e對著父親行了一禮，問道：“雖然對方不是公主，但畢竟有皇室的身份，您認為我們這樣做，就能把母親的家業(yè)奪回來？這種想法我覺得有些過于自大?！?/p>
“自然還有后手，不要忘了，為父是戶部侍郎，管的也是銀錢之事?！狈督ㄎ⑿χ?，愈發(fā)欣賞面前這個少年冷靜的頭腦和態(tài)度，“而且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林若甫這個老賊雖然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太大的發(fā)言權(quán)，但他對于我們兩家的婚事還有疑慮，所以我希望你最近一段時間，能夠在京都表現(xiàn)的好一些。”
“為什么？”范閑有些疑惑，雖然林若甫貴為宰相，文官之首，但自己很清楚范家在京都這面深湖里的位置，對方如果能夠結(jié)交如此強援，應(yīng)該是樂見之事，為什么還會反對？如果是考慮到身份，那位小姐似乎與自己一樣，出身都不怎么光彩。
“每個人都有自己站立的位置，不同的陣營就要考慮不同的事情?！狈督ǖ忉尩溃骸胺妒鲜蔷┒即笞澹秩舾κ俏墓僦?，兩家暗中聯(lián)姻，事體甚大。林若甫之所以猶有遲疑，是一懼陛下疑他用心，二懼屬下文官系統(tǒng)中的那些年青人因此事生出二心。”
范閑嘆了一口氣，自嘲笑道：“虧我一路上還考慮許多，原來這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只是范家單方面想法?！?/p>
“是啊，所以你要想辦法讓那位林家小姐認可你?！狈督ㄎ⑿χ皇怯行┎唤猓骸疤觐^擔子……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說錯了?！狈堕e抿嘴一笑，不多解釋，轉(zhuǎn)而問道：“父親，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不知能不能問。”
“問吧?！?/p>
“算了。也已經(jīng)很晚了，孩兒先去休息?！辈恢獮楹危堕e住嘴不言，改而說道：“我對京都不熟，能不能讓藤子京跟著我？”
“藤子京沿路打點的本事不錯，不過只不過是個四品高手……”范建皺皺眉，“我給你安排強一點的護衛(wèi)，京都里的水很深。”
范閑微笑道：“不用了，好不容易和他熟了，何必再換人?！?/p>
父子二人又閑言了幾句，見夜已深，范閑才行禮告退，外面早有丫環(huán)等著，穿過復(fù)雜的行廊，將他領(lǐng)到自己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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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六章 他鄉(xiāng)遇故知
躺在香噴噴的床上，手指下意識地在光滑的綢面上撫摩，范閑還在消化先前父親所說的話。雖然他知道來京都后一定會碰見一些麻煩的事情，但確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麻煩。
他剛才離開前本來準備問一下父親，四年前柳氏派人來毒殺自己的事情，但轉(zhuǎn)念一想，高門大族里的骯臟事，或許有很多都隱藏在那種脂粉之下，自己如果想要強行撕開，那也沒有什么用處。畢竟在先前的交談中，他能感覺到這位初次見面的父親，對自己猶有幾分真感情。
看來當初將自己送往澹州，是因為害死母親的仇人還在京都的關(guān)系。
想到這里，他的唇角浮起一絲苦笑——自己真的要和那個病重的女子結(jié)婚？此時看來，倒是自己在對那姓林的小姑娘用詭計心思。
好像真是一個很可憐的小姑娘。
他決定找機會去看看那位林家小姐，做了這個決定，他的目光復(fù)又落在隨意擱在墻角的那個狹長的箱子上，有些好奇，那把鑰匙會在什么地方。
真氣緩緩流淌，因為旅途而停止了數(shù)十天的修練，又悄無聲息地開始了。在進入冥想前的那一刻，范閑想到初初見面的父親，心中涌起無數(shù)的疑問。
當范閑第一次在京都范宅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時，司南伯范建也在書房里發(fā)呆。這是十六年來，他第一次看見范閑，看到那張干凈漂亮的臉龐，范建陷入某種回憶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嘴里喃喃道：“小葉子，你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果然和你當年一樣，年紀小小，卻像是知道所有的事情……陳萍萍還是反對他來京都，所以我趁他休假的時候，把閑兒喚回京都，有人保證過，葉家的產(chǎn)業(yè)一定能回到他的手里……”
燈光耀在中年人肅正的面容上，他輕聲說道：“放心吧，在慶國之內(nèi)，還沒有誰敢傷害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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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過云影鋪灑而下，時亮時黯，道路兩旁的老樹抽出新枝，在風中輕輕搖晃。已是暮春時節(jié)，山腳湖泊里小荷初展容顏，碧嫩一片。
范府的馬車在道路上緩緩前行，前后跟隨著護衛(wèi)，看上去頗有幾分聲勢。
車廂里卻很是安靜，范閑半閉著眼睛，若若正小心地剝?nèi)ヨ凌说谋∑?，然后將微微酸甜的果肉送到哥哥唇邊?/p>
范閑張開嘴，一口吞下，酸的他連忙咽了幾口口水。
范思轍滿臉不可思議、驚恐地望著這一幕——自己這位十五歲的姐姐，棋琴書畫無一不精，在京都上層社會中大有才名，一向眼高于頂，如冰山不化，讓無數(shù)才子貴人哀聲嘆氣——居然……居然會如此小意服侍那個叫范閑的家伙，居然會親手剝枇杷給他吃！
范若若根本不知道自己望著兄長滿臉崇拜的神色，已經(jīng)一絲不漏地落在了弟弟的眼中。她只是下意識里想讓兄長舒服一些，因為她認為兄長這十幾年來澹州邊地，想來是很吃了些苦的，這次好不容易入京，卻馬上要娶那位林家小姐——在小姑娘眼中，這世上原是沒有哪家女子是能真正配得上自己哥哥的，更何況林小姐如今身體又是那般模樣。
雖然如今在京都里，范家大小姐的才名早已遠播四方，但在她自己心中，自己還是那個在澹州別府，聽鬼故事的小丫頭。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胸腹中自有萬篇詩書，至于信中托辭的什么曹公、蘇翁……范若若想到這里，微微一笑，看著面前的哥哥，心想明明你才氣縱橫，為什么卻不肯讓自己告訴別人呢？
范閑也很享受兄妹溫暖的感覺，半閉著眼睛，也知道妹妹早就猜出石頭記之類的文章是自己“寫”的，只是在思考另外一些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