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三章 竹帥
五竹是一個很奇怪、很神秘的人。在范閑的眼中,五竹叔的人生很凄涼,活了三十來年,身邊也沒個伴兒,除了自己以外,就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甚至有些澹州港的居民們,到現(xiàn)在都還認為五竹不僅是個瞎子,還是一個啞巴。
他的眼睛上永遠蒙著那塊黑布,范閑心想,那下面一定是很恐怖的殘疾,所以才會這樣不愿意讓別人看見。
費介老師稱他為五大人,很明顯五竹叔當(dāng)年是在京都官場上混過,但他的行事作風(fēng),卻完全沒有一絲“官”氣,甚至連塵俗味兒都極少,倒有些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一想到這點,范閑下意識里往他看去。五竹問完剛才那句話后又回復(fù)到沉默之中,冷冷地“望”著天邊海面上的暮色,淡紅色的光芒籠罩在他的身上,映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上,反射出像火一般跳躍著的顏色。
范閑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可能,思考了許久后,喃喃問道:“叔,你剛才看著那些像仙山一樣的畫面發(fā)呆,你不會是從天上下來的吧?”
他現(xiàn)在能接受內(nèi)功這種東西,甚至也隱隱相信上天有眼,才會有自己這一世的遭遇。但如果說自己身邊相處了十幾年的伙伴,突然變身成為九霄云上的謫仙,這仍然會讓他受不了——穿越加仙俠,只會嚇得他仆倒在地。
五竹搖搖頭,淡淡說道:“我只是似乎記起了以前和小姐出來時的地方?!?/p>
“你確認你不是仙人,我老媽也不是仙女?”
“這個世界上有神仙嗎?”
“不是有神廟?”
“誰說神廟里住的是神仙?”
“叔,你是不是記起了什么?”
“不,我只是忘記了一些什么,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p>
……
……
五竹站了起來,還是向著海的那頭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向什么地方告別,然后輕聲說道:“我們回去吧,有些事情可以告訴你了?!?/p>
范閑微微一笑,知道對方并沒有忘記那個承諾,只要自己滿十六歲了,就會告訴自己有關(guān)于母親的一些事情。
走到懸崖邊上,他吸了一口氣,體內(nèi)的真氣開始緩緩流轉(zhuǎn)起來,整個人的身體附在懸崖之上,真氣沿著經(jīng)絡(luò)運至掌心,被逼出掌面不足絲般距離,便倏地從掌緣外收回體內(nèi),就在手掌之間,極巧妙地構(gòu)成一個微微向下陷去的真氣接觸面——因為真氣無形,所以可以保證沿著手掌的邊緣處形成一種很完美的密閉。
手掌牢牢地貼在光滑的巖石上,憑借著真空的吸附力,將他整個人都固定住。然后卸下真氣,一只手便會脫離巖石,如此這般,范閑看似很輕松地往懸崖下爬去。
看著和蜘蛛俠一樣。
一般的武道修行者,不論他體內(nèi)的真氣如何豐沛,都做不到這一點。而范閑之所以能夠做到,全依賴于他與眾不同的修行方法和身體構(gòu)造,還有就是他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
在這個世界中,所有的武道強者,只會在乎“實”、“勢”二字,其中的實字,說的自然是體內(nèi)真氣的豐沛程度,而勢則是一個幾乎只可意會的形容,有些類似于境界。而講究與自然呼應(yīng)的法術(shù),向來是不入真正強者之眼的末道。
在五竹看來,所謂實、勢……其實也就是真氣的數(shù)量質(zhì)量以及對于真氣掌控的精確程度而已,如今的范閑在他教了十年之后,大概在三級和七級半之間徘徊著,四年來基本上沒有什么進步。
武道強者都會下意識里將自己身體里的真氣,當(dāng)作某種一次性工具或者武器,就像是水,用來攻擊對方,一旦潑出去之后,根本不會想著收回。一場大戰(zhàn)之后,真氣殆盡,反正也能打坐冥想恢復(fù)。
也難怪天下眾人都這般思想,畢竟真氣一旦離開身體之后,再想收回來,這本身就是有些天方夜譚的想法。
但范閑不一樣,他體內(nèi)的真氣循環(huán)線路本來就和一般人不一樣,在后背后灌入雪山,等于那里就是一個開口,與外界天地元氣構(gòu)成了大小兩個循環(huán),所以他對于真氣的感應(yīng)要敏銳許多。
同時……范閑很閑,同時又很吝嗇……所以才會不停地嘗試著將真氣逼出體外后,再將它收回來。
很辛苦地試驗了三年,他現(xiàn)在終于可以在真氣離開掌心十分之一寸的距離內(nèi),將真氣再從另一邊收回來。
這么短的距離,根本無法攻擊到敵人的身體,所以范閑有些悲哀地承認,自己這三年的時間基本上等于在做無用功。
但既然學(xué)會了一些無用的小花招,總得想些用途,每隔三天都要爬一次海崖,他覺得很辛苦,腦筋一動,便將這招真氣回流用到爬山上來了。
或許范閑比這個世界上的人真正優(yōu)秀的地方就在這里,他的思維并沒有所到時代的局限,沒有什么先入為主的概念,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新鮮的,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有可能的。
范閑像條魚一樣地游下山崖,抬頭望去,五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站在峰頂邊緣,他也不著急,微笑看著上方,他一向很喜歡看五竹下山。
五竹向前走了一步,就像前面是平地。
腳一懸空,他的身影便開始飄飄然落下。只是每隔三丈左右,他會很隨意地伸出一只手掌,在崖上的石間輕輕摁一下,稍微延緩一下下墜的速度。如此伸掌十幾次,整個人便面無表情地站在了懸崖下面。
五竹下山的方式看似簡單,但那種對方向、角度、力量、速度乃至海風(fēng)的體驗,在這剎那時光里算的分毫不差,如此強悍的計算判斷能力,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強者之一。
如果想到他是個瞎子,那么可以將之一那兩個去掉。
雖然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次,但范閑還是忍不住鼓掌贊嘆:“瞎帥一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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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四章 雨夜回憶
三月份的澹州,海風(fēng)十分溫柔,春天的氣息占據(jù)了全部的舞臺,漫山開著一種不知名的小黃花,家家戶戶都用這種花的花瓣泡茶喝,一邊喝著,一邊在家門外與街坊閑聊。所以走在澹州港的街上,總能聞到那種淡淡的清香,不幽不膩,只是一昧清純,叫人心情十分寧美。
而到了晚間,則是春雨常來之時,隨微風(fēng)潛入夜色,無聲無息地滋潤著土地,讓整座澹州城的黑色屋檐和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層迷蒙的水澤。
淅淅小雨,輕輕落在雜貨店外的蓬布上,并沒有發(fā)出多大的聲音,只是沖洗掉了淺淺的那層灰,讓店面顯得精神了許多。但是今天雜貨店又沒有開門,范閑告知了老夫人一聲,便偷偷來到了店里,一面剝著花生,一面與五竹飲著酒。
伯爵別府里的人應(yīng)該知道他喜歡來雜貨店,但都以為少爺只是貪那個瞎子自己釀的好酒。一方面是因為范閑確實好酒,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比較拿得出手借口。他和五竹的交往雖然不可能完全避開別人的目光,但還是比較小心。
菜刀擱在菜板上,菜板干燥,刀鋒上也沒有菜屑,看來很久沒有用了。
花生殼捏破的聲音響了起來,范閑扔了一粒進嘴,緩緩地嚼著,直到將干果全部嚼成了香味撲鼻的糊茸,才端起面前三個指頭大小的小瓷杯,送到唇邊呲的一聲飲了下去。
今天喝的不是黃酒,是京都送過來的貢酒,度數(shù)有些高,讓范閑找到了一絲五糧液的感覺。
他不急著發(fā)問,因為他知道五竹叔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不會讓自己等很久。
五竹沒有坐在他的對面,而是端著一碗黃酒,坐在房間一個陰暗的角落里,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姐姓葉,叫葉輕眉。我是她的家仆,很多年前,我和小姐從家里出來……”
“葉輕眉……”范閑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姓名,莫名其妙地,心頭一片溫潤,微笑著又喝了一杯酒,很識趣地沒有問……家在哪里,如果五竹叔愿意告訴自己,就一定會告訴自己。
“我們在東夷城里住了幾年。小姐天生聰明,什么都懂,又有一顆慈悲之心,所以從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在東夷城里做生意,只是因為年紀太小,所以只是隱藏在幕后,而讓掌柜的冒充東家?!?/p>
范閑端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忍不住問道:“做生意和慈悲之心有什么關(guān)系?”他并不好奇母親為什么天生聰明,為什么十五歲的年紀就可以做生意賺錢,因為這些年里,他早就猜到,自己的母親,一定不是個可以用常理推斷的人物。
五竹很冷淡的聲音回答道:“因為小姐憐世人憂患實多,所以喜歡做善事,東夷城遭水災(zāi)的時候,開粥鋪最多的就是小姐,而如果要做善事,就一定要有錢,所以小姐開始想辦法賺錢。”
范閑點點頭,認可了這個邏輯。
“生意做的很好,漸漸也有人查覺到了商鋪的幕后老板是小姐,所以有些人開始打主意,后來都被我殺了。”
五竹說的很平淡,但范閑知道當(dāng)時的情況一定很緊張,既然五竹叔說生意做的很好,那就一定是做的非常好。所謂懷璧其罪,一個十五歲的女子擁有如此大的家產(chǎn),確實很容易引發(fā)世上無良之輩的野心。不過想到有一個絕世強者為母親做保鏢,范閑才將毫無理由提起來的心落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問道:“老媽姓葉,難道當(dāng)時你們開的商號就是葉家?”
“是?!?/p>
“居然是葉家!”范閑滿臉驚訝:“我聽人說過這個名字,傳說十幾年前,葉家是天下第一商號,只是想不到原來是老媽的產(chǎn)業(yè)?!?/p>
“我并不知道葉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蔽逯窈芷届o地說道:“那不屬于我的工作范疇。小姐認為我殺人太多,所以結(jié)束了在東夷城的生意,來到了慶國,開始在京都生活?!?/p>
范閑覺得事情應(yīng)該不是這么簡單,變賣了東夷城的事業(yè),來到慶國,總要有一個比較拿的出手的理由才對。
五竹繼續(xù)說道:“小姐來京都后,又開始做生意,又把生意做的很好。后來認識了一些人,包括司南伯。大家似乎都聽她的,按照她的想法,準備做些事情,改變一些事情,就與慶國的王公貴族們產(chǎn)生了利益上的沖突。”
五竹頓了頓,“有一次慶國正和西邊打仗,京都里防御力量空虛,剛好又出了件大事,我不在京都,小姐可以依靠的力量也出了些問題……小姐被那些王公貴族派人殺死。我趕回太平別院的時候,就只救下你來,然后就抱著你來了澹州?!?/p>
這件事情范閑很清楚,也清楚那些“仇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被殺光了,主持復(fù)仇的人,想來應(yīng)該和便宜老爹及監(jiān)察院脫不了關(guān)系。
長時間的沉默,讓雜貨店外的雨聲顯得格外清楚了起來。
“完了?”范閑皺著眉頭問道,覺得難道自己母親的一生,就這樣簡單幾句就總結(jié)完了?她做的生意,做了些什么事情,能夠讓整個慶國的王公貴族來對付她,為什么赫赫有名的監(jiān)察院費介老師一提到自己的母親就顯得尊敬無比?
“基本上……完了?!蔽逯裾遄昧艘幌掠迷~。
范閑嘆了口氣,確認五竹叔確實不是講故事的好手,漂亮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苦笑,知道還是得自己來問。
“我母親做什么生意?”
“奢侈品,軍械,船舶,糧食,基本上什么賺錢就做什么?!?/p>
五竹很隨便地回答著,范閑卻是聽見一個名詞就嚇一跳,兩世的經(jīng)驗讓他很明白,能做這種生意的人,一般背后都有極大的背景,像母親這樣一個孤女,居然能白手起家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那母親死后,這些生意呢?”這是范閑最感興趣的一點,畢竟按照慶國律法來講,自己應(yīng)該是這批龐大遺產(chǎn)的唯一繼承人。
“后來聽說,葉家的生意全部收歸慶國內(nèi)庫?!?/p>
范閑苦笑著搖搖頭,原來變成了皇家生意,馬上斷絕了打官司討家產(chǎn)的荒唐想法,轉(zhuǎn)而笑道:“葉輕眉這個名字當(dāng)年一定很拉風(fēng),聽說老媽進京都的時候,就揍了京都守備師師長一頓?!?/p>
室內(nèi)的油燈忽亮忽暗,聽到范閑的話,五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唇角有些生疏地往上挑了挑,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范閑手腕一僵,小瓷杯落到方桌上骨碌碌轉(zhuǎn)著,心里喊道:“笑了……他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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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五章 慶歷四年春
這是瞎子五竹第一次笑,或者說,這是十六歲的范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五竹叔笑,就在自己提到母親當(dāng)年時的那一瞬間。
瞎子五竹露在黑布之外的容易并不顯得蒼老,但總是冰冷無比,極少出現(xiàn)表露情緒的表情,更很難看到諸如驚怖、傷心、悲哀之類的形容。
更沒有笑容。
所以當(dāng)他想起當(dāng)年和小姐初到慶國京都時的往事,牽動唇角往上翹去時,顯得有些生疏和別扭。但縱使如此,似乎永遠不笑之人,偶爾露溫柔,卻像是懸崖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里,突然綻放出一枝美麗無比的雪蓮花。
溫柔無比,美麗無比。
……
……
好不容易才從失神中醒過來,五竹已經(jīng)回復(fù)如常,淡淡回答道:“知道小姐叫葉輕眉的不多,旁的那些閑雜人等只是稱她小姐,不過葉輕眉這個名字,就算現(xiàn)在,想來……在京都也是很出名的。”
“是嗎?”范閑睜大了雙眼,他覺得五竹這句話有些前后矛盾,既然知道老媽叫葉輕眉的人不多,那為什么葉輕眉這個名字還挺出名?之所以他會這樣想,是因為他并不知道監(jiān)察院門口那塊石牌之上,那一段金光閃閃的話,還有那個落款。
“講講我父親的事情吧?!狈堕e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只答應(yīng)說小姐的事情?!?/p>
“嗯,你很滑頭啊,五竹同學(xué)?!?/p>
“你出生之前,我得過一場重病,忘記了很多事情?!?/p>
范閑捂嘴笑著:“叔比我還要賴皮……嗯,那算了,說別的吧……我……那位媽媽長的什么模樣?”
五竹想了想,說道:“很美麗?!?/p>
雖然他說話的聲音并沒有夾雜太多復(fù)雜的情緒,但范閑總是認為說這三個字時,五竹顯得很誠懇。他微微笑著搓搓手,嘆息道:“原來是個很美的女生?!?/p>
……
……
雖然五竹說故事的水平極其低劣,但從簡單的字里行間,范閑也能感覺到當(dāng)年京都里,那個女子的故事本身應(yīng)該是怎樣的多姿多彩。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極強的沖動,要到京都去,自己一定要到京都去。
五竹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范閑站起來,跟自己走。
范閑有些好奇地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最后,看著五竹輕輕在那方石墻上摁了幾下,墻壁里忽然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音,然后從中分開,露出了里面的一間密室!
范閑吃驚地跟著五竹走了進去。密室里什么都沒有,薄薄的一層灰塵鋪在地上,角落里很隨便的放著一個箱子。
因為密室除了這個箱子之外,再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很顯眼。是一個黑皮箱,約摸一個成年人的手臂長短,并不是很寬,所以看上去比較細長。
“沒有人知道,小姐和我去京都之前,曾經(jīng)在澹州待過一段時間,這箱子就是小姐留下來的,我?guī)湍惚9艿浆F(xiàn)在,以后你自己保管。”
范閑心頭微動,走上前去,用手拂去黑皮箱上的灰塵,看著箱子口那里,發(fā)現(xiàn)是一塊類似于黃銅般的蓋子,將鎖口蓋住了。
他很好奇老媽給自己留下些什么,不料翻了半天,發(fā)現(xiàn)那個蓋子竟然扭不動,這箱子根本沒辦法打開。
“沒鑰匙。”五竹看見他忙的不亦樂乎,提醒道。
范閑垂頭喪氣說:“不早說,那給個打不開的箱子我,有什么用?!?/p>
“抱你來澹州之前,因為需要讓某些人相信你已經(jīng)死了,所以鑰匙就留在了那里?!?/p>
范閑心想這種橋段未免也太老了些,挑挑眉頭,從小腿邊上的刀鞘里取出自己從不離身的那柄細長匕首,對準了皮箱的上方比劃著,看哪里容易下手。
“不用試,這個箱子比你想像的要結(jié)實很多?!?/p>
能聽出來五竹叔很反對自己暴力開啟,范閑微笑著停止了動作,收回匕首,拍拍那個箱子,搖頭嘆息道:“說不定里面有幾十萬兩銀票,可惜了,可惜了。”
接著他提起箱子試了試重量,發(fā)現(xiàn)還挺沉的,好奇心不免又重了幾分。
“鑰匙在哪里?”
“京都。”
又是一個很寬泛的答案。
五竹轉(zhuǎn)過身去,準備走出這間密室。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賊心不死的范閑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了兩下,右肘微彎,猛的一掌印在了箱子的正上方。這一掌里蘊積著他所有的功力,霸道十足,破風(fēng)而落。
“砰”的一聲悶響,回蕩在密室之中,竟是激起了滿天灰塵,將油燈的光亮都掩去了大半。
五竹的身影冷冷地轉(zhuǎn)了過來,看著范閑。
范閑此時正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手掌,而那個黑色的箱子上面,除了些許灰塵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看來要打開這個神秘的箱子,就一定要去京都了。
范閑這么默默想著,籌劃著自己大概什么時候能離開澹州,想來京都的父親,應(yīng)該不會總讓自己留在海邊“養(yǎng)老”才是。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司南伯爵派來接他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慶歷四年春,藤子京坐在澹州港唯一的一家酒館里,抹著額頭上的汗,看著酒館的一面墻。
那方墻上用上好的材料裝裱著一張紙,那張紙質(zhì)量不錯,上面密密麻麻用小楷抄寫著許多字,那字跡明顯出自文書閣大書法家潘齡之手,風(fēng)格風(fēng)雅有神,端正純厚。
如果放在京都,潘齡大人一幅如此大小的作品,至少要賣出三百兩銀,而澹州港本就偏遠,所以好好裝裱,像供神一樣供在墻上,倒也并不出奇。
只是這上面寫的內(nèi)容,確實很不適合用來裝飾門庭。
因為上面寫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對,這就是傳說當(dāng)中的報紙。整個澹州港也只有兩份報紙,父母官的那份自然是放在官衙里,酒館老板弄到手的這幅,卻是悄悄從伯爵別府的下人手上高價買來的。
一般百姓是看不到這新鮮玩意兒的,所以覺得格外神奇,加上又是潘齡大人手書,所以酒館老板買來之后,就掛在了墻上,當(dāng)作是自己的鎮(zhèn)店之寶。
只是他也不知道,這份報紙乃是別府范大少爺偷出來賣的,而且范大少爺一共已經(jīng)賣了二十幾份給城中富商,好好地賺了一把昧心錢。
而藤子京,馬上就要去面見這位范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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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澹州 第三十六章 去京都?
跟隨藤子京來到澹州的下人們,正在街巷里采購此間特產(chǎn)的花茶。京中的伯爵大人很懷念家鄉(xiāng)的茶味,往年都是別府的老夫人喊人買了寄到京都,但這次伯爵府既然派人來了,就順手一道購回去。
從伯爵府一共來了三輛馬車,七個人,領(lǐng)頭的就是藤子京。
他沒有和那些下等仆役去街上閑逛,還在不停地抹汗,澹州的天氣果然比京都要熱一些。本來他一到澹州就應(yīng)該去伯爵別府請老太太安,但一想到這次的任務(wù),就有些心虛,所以讓下面的人去收購花茶,而他可以坐在酒館里穩(wěn)定一下情緒。
前幾年派到澹州來的二管家如今音信全無,生死不知。伯爵府里的人們都清楚,京中一房與澹州一房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雖然澹州這邊只有范閑一個人,但事實讓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測,二管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像大家想的那樣,那范府的人們就一定要重新審視那位私生子,畢竟二管家出事的那一年,范閑少爺只有十二歲,如果想要無聲無息地讓二管家消失,就只可能是老太太的命令——這證明老太太是站在范閑這邊,二太太的日子估計不會好過。
藤子京注意到墻上那張報紙的日期,是一個月前的那份,自己在司南伯的書房里曾經(jīng)看過。報紙上沒有什么新鮮事,京都里的那些大人物生活的很平靜,大王子與西胡的戰(zhàn)事還沒有更新的消息,宰相大人私生女事件似乎也漸漸平息了,至少在偉大的皇帝陛下親自庇護下,御史臺的那些年輕人沒有取得更進一步的戰(zhàn)果。
報紙上的花邊版正在連載監(jiān)察院院長大人的初戀故事,雖然報紙的后臺是皇帝陛下,但如果那個可怕到了極點、比豺狗還要陰險的院長大人人在京城,報紙的編輯們一定不會有這個膽子。
由此可見,深受陛下倚重的陳院長大人,二十年來第一次回老家休假的旅程還沒有結(jié)束。而皇帝陛下從來不會在院長大人不在的情況下有大動作。
想起伯爵大人的吩咐,藤子京實在不很明白,接這位沒有身份的少爺回京,為什么一定要趕在院長大人回京之前,而且事情交待的如此急迫。再也不敢耽擱時間了,就算拼著老太太發(fā)怒,也得將少爺接走……他抹了一把汗,站起身來,招呼手下的人,趕著馬車,往澹州港一角的伯爵別府趕去。
伯爵別府難得這么熱鬧,所有的下人丫環(huán)都站在廳的下方,好奇地打量著站在廳中間的那些家丁模樣的人物。大家知道這些人都是從京都本府來的人,難怪身上淡青色的衣服看著都那么精神。只是京都與澹州兩地兒隔得遠,兩個宅子來往并不多,難得見京都派了這么多下人來,所以丫環(huán)們都在猜測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