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被刺了一下,倏而放開她的手腕,再次厲喝:“出去!不然孤不介意讓人來將你請出去。”這便是暗示她再不乖乖聽話,便要強(qiáng)制把她扭出這里了。
少女卻沒有害怕也沒有生氣,纖細(xì)的手指扣著自己隱隱作痛的手腕,一雙漆黑的杏眼平靜地望著他,粉色的唇瓣微微開啟,“王爺是在懷戀先王妃?”
姜紹鈞已是怒極,自九年前這日后,這是他第一回有如此大的心緒波動。因為她擅闖禁地,因為她觸到了她不該碰的地方,還有他如今尚未意識到的,因為這個逾距的人,是她。
“已過去了九年時光,王爺依舊無法忘懷,便這般糟踐自己的身體,懲罰自己,既不敢開懷而笑,也不能愉悅而談,背負(fù)罪惡感生活?”她的話如一把利劍既穩(wěn)又準(zhǔn)地直直扎進(jìn)他深藏起來的傷口,讓生了膿瘡的陳年舊疤被狠狠撕開,帶出鮮血淋漓的血肉。
他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這番話的威力太甚,高大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一雙漆黑眼眸深得探不見底,周身都覆蓋了冷到了極點寒卻又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哀,發(fā)白的菱形雙唇有些微地顫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爺念了她整整九年,那么王爺可還能清楚描摹她的音容相貌,可還記得她最喜歡穿的衣裳是何種繡樣,可還能挑出她最常佩戴的耳墜?”她似是尤嫌不夠,連續(xù)拋出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問完后便抬著頭,靜靜地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他。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回答,但話到嘴邊腦子里卻一片空白,連昨夜出現(xiàn)在他夢境里的面容都變得模糊不堪。
“九年了,不管王爺再如何用一些外物提醒自己,不管王爺內(nèi)心再怎么暗示自己,你已經(jīng)開始忘卻了,這是不可逃避的事實?!彼穆暰€滑過他耳邊,明明輕緩低柔,于他而言卻宛如驚雷在耳畔炸響。
“我沒忘——”姜紹鈞向來冷清寡淡不帶情緒的面容好似被殘忍撕裂,露出了被怒意燒紅的丹鳳眼和藏在其中的一絲惶惑。
“那么最了解她的王爺,認(rèn)為她——希望王爺,就這般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如行尸走肉般獨自走過剩下的漫長歲月,時常糟踐、折騰自己身體,讓周圍關(guān)心王爺、敬愛王爺?shù)娜艘哺鴵?dān)心嗎?她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嗎?”少女的黑眸盛著桌上桐枝燈反射的燭光,如一汪透徹晶瑩的墨玉,倒影出他俊逸的面容。
“她是這世上最良善美好的女子,即使是那段她臥在床榻上的日子,”他說到這頓了頓,一抹傷神極快滑過,嘶啞的聲線如絕望悲痛中的哀鳴,低吼出聲:“她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讓我活下去!”他壓制不住自己心中升騰的怒火,本來他不該和她辯駁的,初蕾是個怎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忍受來自于他人——特別是她的分毫詆毀。
他的目光幾欲將她狠狠穿透,若是換個人來承受這位平了南疆的王爺?shù)亩κ⑴猓烙嬙缫褔樀猛溶浟?,少女的面色卻依舊如常,聲線平穩(wěn)。
“她希望你活下去,但她會想看到你這般活下去嗎?這般——全然不顧愛你之人,了無生趣、只知守著早已逝去的過往,永遠(yuǎn)活在過去的時光里?!?
少女眉眼清澈,不躲不避地望著他,他發(fā)現(xiàn)在他印象中溫柔乖巧的她,也會有這樣認(rèn)真堅決的表情,好似從柔弱的芍藥蛻變?yōu)榱枞痪`放的傲梅。
“逝去之人該當(dāng)懷念,卻不是將自己也禁錮。你所剩下的,只有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的執(zhí)念?!?
她一字一句緩緩道:
“你的時光停止了九年,也該放下執(zhí)念向前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