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在那天見過了簡喬的笑容，他才會產(chǎn)生把格蘭德所有侏儒都買下的念頭。一個侏儒能逗笑簡喬，那么一群呢？

他唯一想要的不過是留住那個笑容罷了。

為什么安德烈能做到，我卻不可以？

雷哲隨手把傘一扔，慢慢往回走，腦海中一幀一幀地回憶，然后腳步驟然停頓。一個閃念讓他豁然開朗。他和安德烈唯一的不同在于，即使沒逗笑賓客，他也不會要了那些侏儒的命。

所以那天的簡喬并不是在笑，而是在屈服。

為一條無辜的生命，屈服。

雷哲拍了拍額頭，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后便捂著臉，長久地站在冷雨中。沒有人能看見他此刻的眼眸里暗藏多少復(fù)雜的情緒。

伯爵先生的心遠(yuǎn)比雷哲想象得還要柔軟。那里面盛開著花海，流動著泉水，吹拂著和風(fēng)。

那里面隱藏著一個極美麗也極干凈的世界。

與此同時，坐在馬車?yán)锏暮唵桃苍诨貞泟偛诺呐R別場面。他總覺得雷哲有些不對勁。

他好像很失望，很沮喪，低垂的腦袋和耷拉的眼角看上去那么可憐。他就像一頭被母親遺棄，被同伴排擠的小獅子，只能一個人躲在角落自己跟自己玩。

為什么會這樣？演出很精彩，所有人都在叫好不是嗎？

簡喬無法不去在意雷哲的情緒。當(dāng)那人散發(fā)的光與熱稍微熄滅一點點時，簡喬立刻就能察覺到，然后為此而感到焦慮不堪。

他知道高興不起來是多么糟糕的一種病態(tài)心理，所以他絕不希望雷哲變得與自己一樣。

“為什么呢？”他用指尖輕輕點觸眼尾，不斷回憶。

“可你上次明明笑得那么開心，我還以為你——”

這句沒說完的話忽然從簡喬腦海中蹦出來。

直覺告訴他，它很重要。

于是，簡喬試圖把這句話補充完整。

【我還以為你——喜歡？】

【所以，因為你喜歡，我便把全城的侏儒買下?！?/p>

【我親自寫了劇本，做了排演。我邀請你來，我想讓你像上次一樣，笑得開心?！?/p>

【這場演出不是為加西亞準(zhǔn)備的，是為你……】

一個又一個合理的猜測讓簡喬微暗的眼眸一點一點閃爍亮光。他終于明白了那些欲言又止背后暗藏著多么熱誠的一片心意。

當(dāng)他試圖用一大堆禮物去逗雷哲開心時，雷哲也在做著同樣的事。

他們兩個像傻瓜一樣，默默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

這可真是……

簡喬捂住臉，低不可聞地申吟。

“回公爵府，快點！”他急促下令。

馬車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駛回了公爵府。

站在雨中的雷哲聽見了馬蹄聲。他回頭看去，卻見簡喬從堪堪停穩(wěn)的馬車?yán)锾聛?，沖自己急速奔跑。細(xì)雨落入他眼眸，卻淹沒不了那里面一閃一閃的星星。

“雷！”他氣喘吁吁地喊了一聲。

“你慢點跑！”雷哲大步迎上去，快速脫掉自己的斗篷，慌忙籠罩在伯爵先生身上。他可不想讓這人生病。

“你怎么回來了？”他沉聲問道。

簡喬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急促的呼吸，等熱烈的心情平復(fù)下來才緩緩說道：“我回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p>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囚困在黑暗里的心也能感受到熱烈。

“什么問題？”雷哲跑到不遠(yuǎn)處，把傘撿了回來，撐在伯爵先生頭頂，然后站在上風(fēng)口，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冷冽的風(fēng)和雨。

簡喬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眼眸越發(fā)明亮。

“這場演出是專門為我準(zhǔn)備的嗎？”他直接問道。

雷哲愣了愣，然后頹然點頭：“是的，是專門為你準(zhǔn)備的。”

“你是想逗我開心嗎？”

“是的，我想讓你開心?？晌宜坪跖沙勺玖??！崩渍軣┰甑匕抢^發(fā)。

簡喬仰頭看他，目光溫柔而又專注，然后把右手覆在自己怦然跳動的心臟處，一字一句說道：“那么我想告訴你，我今天很快樂?！?/p>

他點點頭，認(rèn)真補充：“更準(zhǔn)確地說，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p>

說到這里，他竟緩緩綻開唇角，露出一抹純?nèi)坏男θ荨?/p>

雷哲睜大眼，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在這一刻，他仿佛看見了一片絢爛的花海，嘗到了泉水的清冽，感受到了和風(fēng)的吹拂與細(xì)雨的潤澤。

這樣的美麗景色，這樣的甘甜滋味，這樣的溫柔撫慰，令他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他也終于明白，上一次，簡喬被迫露出的笑容里缺少了什么。缺少了濃烈的情感，缺少了熾熱的溫度，缺少了閃亮的輝光。而此刻，這些情感、溫度與輝光，正毫無保留的傾瀉在他身上。

不等他從神魂顛倒中清醒過來，簡喬繼續(xù)袒露心聲：“我沒有讓自己高興起來的能力，可是你有。認(rèn)識你之后，我開始體會到快樂的滋味。我枯槁的心，仿佛活了過來。”

簡喬用指尖點了點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臟，竟然輕輕笑出了聲。

他微彎的眼眸里除了閃亮的星光，還有滿溢的幸福快樂。

雷哲垂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像花兒一般綻放的人，嘴巴開了又合，卻說不出半句話。

他知道，這個笑容僅僅只為自己。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能讓簡喬露出如此美麗的表情。

強烈的，令心臟幾欲爆炸的情緒在他的胸膛里橫沖直撞。

他什么都做不了，因為他太興奮了。

簡喬走上前，輕輕擁抱了他一下，然后倒退著告別：“我想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再見。”他臉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淡去。

受到太大沖擊而導(dǎo)致頭腦眩暈的雷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簡喬快速爬上馬車，消失在雨里。他來得那么匆忙，扔下一堆讓人熱血沸騰的話，又走得如此干脆。

雷哲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很久才緩緩咧開嘴角，露出一抹燦爛至極的傻笑。他忽然跳起來，沖天空狠狠擊出一拳，奮力喊道：“yes！”

在空中轉(zhuǎn)了半圈并穩(wěn)穩(wěn)落地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老公爵和加西亞正撐著傘，站在不遠(yuǎn)處，表情驚愕地看著自己。

他沒有尷尬，也沒有懊惱，反倒沖兩人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之前對他們的厭惡和憎恨，仿佛都消失了。

老公爵渾濁雙眼里忽然就涌出了熱淚。這個單純的，幸福的，笑得無比快樂的孩子，他已經(jīng)多久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