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大手術(shù)之后,他記憶中這個一直精神矍鑠、行止如風的老人迅速地老了下去,這幾天他已經(jīng)開始不間斷地出現(xiàn)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而清醒的時候,老人家大約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只是反復(fù)叫人確認遺囑。
他們都早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因為有所準備,沒有遺憾,所以也并不太傷心。
程方雪睜開布滿皺紋的眼睛,他看不清來人,不知道是他,對著他伸出手,顧如琢便將老人的手握在掌心:“師父,是我?!?/p>
程方雪現(xiàn)在的眼神是清醒的,他的聲音嘶啞渾濁,白霧浮在呼吸罩上:“我那幾個……來了嗎?”
顧如琢眼里帶著笑,散漫又輕松:“老頭你醒來的不趕巧,剛剛幾位叔叔伯伯剛剛走,因為探視時間到了,他們自己也忙,所以沒能和您見上面。怎么,就我一個閑人陪著您,您不滿意???”
程方雪也跟著笑了一下,他顯然是相信了他的話。他如同心愿達成,神情放松了下去。
但緊跟著,他又抬起了眼望向顧如琢,眼底有些嚴肅,像是還想跟他說什么——但這個時候,他開始也有些不清醒,眼皮沉沉往下墜去,意識飛快地渙散。
他握著顧如琢的手,忽而用力了一下,抓得他甚至有些疼痛。
“你……照顧好,你的小師弟?!?/p>
程方雪用力地看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強調(diào),這一眼是驚人的雪亮,也是來自師父的最嚴厲的叮囑。“你?!?/p>
這一剎那,一如從前,他5歲時,程方雪牽著他的手回了程家,告訴金琳:“照顧好這個孩子?!?/p>
他15歲時,程方雪牽著另一個雪白剔透的小孩,親口告訴他:“照顧好你的小師弟?!?/p>
程不遇走之后,程方雪就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他,雖然所有師兄弟都知道,陳老一直在為這個關(guān)門弟子的離開而暗中傷心。
之前的幾次立遺囑,他都沒有提程不遇的名字,顧如琢總以為他是放下了,或者想通了。
而如今看來,程芳雪其實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底,以至于到了現(xiàn)在,才在神志不清時吐露出來。
他知道他在他們面前粉飾太平,或許也看清了他從少年起就對程不遇帶有的敵意。
也看清了他那個在外邊的孫子,一副清冷涼薄的外殼之下,到底長成了一個如何倔強固執(zhí)的靈魂。
雨聲淅瀝,程不遇身上實在難受,發(fā)燒的熱度也依然沒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