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她抬起了頭,水藍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面孔。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深深地刻進腦海里。記不清已有多久,她沒有這樣與自己對視,那一刻,他驟然覺得雖然這一個月,她都靜默地跟在自己的隊伍里,但實際上,他們已經(jīng)分開很久了。
“過往的三年里,我時常會做一些這樣的紙燈,我讓阿納緋蒂帶到尼羅河畔,找個恬靜的支線,將它們放進去。紙船本就脆弱,尼羅河歷來湍急,那些花燈,不出多遠(yuǎn),就會沉到河底,于是我就相信,每沉下一盞,就說明我的心意傳達了一分。”她長長嘆氣,“我傻傻地等待著奇跡的發(fā)生,但現(xiàn)在我卻知道,我不過是在逃避?!彼痤^,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我在逃避一個事實:人是不可能對抗未來的來臨。未來永遠(yuǎn)只有一個,無論如何堅持、如何努力,都無法撼動它的前進。命運宛若隆隆的戰(zhàn)車,永遠(yuǎn)會堅決地駛向既定的方向?!?/p>
“你什么意思。”他驟然扣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又說這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這些,你就待在我身側(cè)嗎?”強硬的聲音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瘦小的身體被他牢牢地控制,她的肩骨硌著他的手,她從未比現(xiàn)在這般更加真實,而她說的話,也含著十分真實的無奈、絕望與認(rèn)命感。
那一刻,似乎二人之間,隔開了彌天的大霧。星星仿佛已經(jīng)墜落,四周深藍的夜彌漫了上來,將他們緊緊地纏住。
“你知道我來自未來。我曾經(jīng)天真地想過,或許我們可以小小地改變歷史,甚至篡改歷史,只要我們在一起,有多少困難,我們總可以克服,不管有多少不順心,我們總……”
“我們可以?!彼p輕地?fù)u著她,“是你自己總不相信,這天下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想要的事情,我總是可以滿足你。”
她蒼白地笑了一下,“你確實,曾經(jīng)給過我那么多美好的東西,所以我才會一次次地、不遺余力地回到你的身邊,就算你不認(rèn)得我、你刺傷我,我仍然忍不住想接近你。但是我發(fā)現(xiàn)——”她伸出手,輕輕地?fù)崦∶赖哪橗?。星光下他略帶不安的面孔看起來如此虛幻,會不會一睜眼,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和緹茜一樣,有些癲狂了,她對話的人、撫摸的人,都僅僅是墻壁上的壁畫呢?可即便如此,她也想告訴他。
“但是我發(fā)現(xiàn),不管我做了什么,就算是推遲了,或者是影響了事件發(fā)生的方式,歷史總會按照它的軌跡前進。我能看到它在前往我所熟知的未來?!彼ё×怂岸谀莻€未來里,你的身邊,是沒有一個叫做‘奈菲爾塔利’的外國人的?!?/p>
一直拼命地忍著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喉嚨里已經(jīng)有些異樣的生疼。有的時候不說出來,還可以欺騙自己,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而話一出口,就將這一切變成了真的。
想想看吧,第一次穿越回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改變了歷史,但是因為莫名的情感,她再次回到了埃及。原本可以得到幸福,但是卻必須以他的死亡來捍衛(wèi)二人的愛情。她為了他的生存,放棄了那個時空,那個支線于是消逝,歷史回到了原來的軸線。
第二次回到過去,二人再次發(fā)生了交集。他正在按照歷史的安排前進,迎娶了應(yīng)該迎娶的王后、生下了應(yīng)該生下的孩子。她的回來,借用了存在于歷史腳本里人物的肉身,自然地嵌入了這個歷史。若她按照計劃,就那樣被嫁去古實,那么歷史就不會有絲毫改變。然而他在最后的時候向她表達了不應(yīng)存在的情感??删驮谶@時,他們之中又必須有一個人死亡。她選擇了保護他,于是又在歷史中退場。歷史的軸線,依然沒有改變。
第三次,二人幾乎等于再次重新開始。原本決定不再與他產(chǎn)生交集,卻在冥冥之中再次相會。她一直竭力逃避,卻逃不過自己的感情。而他幾乎要為了她,破壞歷史的進程,宛若螳臂擋車、飛蛾撲火。
但是她知道,這一次她清晰地知道,歷史必然會再次將這件事情的存在抹殺?;蛘呤撬耐藞?,或者是時空的消失。緹茜的存在輕描淡寫地就被抹去了,冬即使去到了未來,也只能順從歷史的發(fā)展,歷史的前進不可逆,亦不可違抗。
她將自己的頭埋進他的胸膛,金色的發(fā)絲靜靜地繞過他的手臂,再垂落下去。
“我只有一個最后的辦法?!?/p>
她輕輕地說,聲音幾乎微弱不可聞。他垂下頭去,將耳朵貼近她。
“我必須在這個歷史中死去……”
她似乎夢囈般說著,他則越聽越惱,說到后來,他索性有些粗暴地打斷她,正想反駁??纱藭r,卻突然聽到下面的軍營發(fā)生了騷動。二人連忙向前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軍營西側(cè)火光一片。異樣的火舌向深藍的夜空中蔓延,辟辟啪啪的聲音里夾雜著慌亂的兵械聲與埃及士兵的叫喊聲,“赫梯人的偷襲,赫梯人的偷襲!”
他眉頭皺了起來。雖然想過赫梯人隨時有可能偷襲,但他以為必然會是發(fā)生在明天渡河的時候,不想現(xiàn)在就遇到這種麻煩。他攬住艾薇,快步向營地返回,“我們現(xiàn)在必須回去,軍中無帥會擾亂軍心?!?/p>
她“嗯”了一聲。
他就又說:“你好好待在我的身邊,一步都不要離開。你那番胡言亂語,我要證明給你看,根本不會成立。我會將你留在我的身邊?!?/p>
夜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沙的苦味。那句話好像是抹了蜂蜜的葡萄,吃進口中,化開,甜進了心里。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帶著哽咽地說:“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