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焚毀 踩了歪脖子樹就算私會
天色漸明,阿六蹲在馬車一角,看著另一邊的陶玉兒,覺得自己甚是倒霉。這般離奇失蹤,八成蕭瀾是不會在意的,畢竟他巴不得自己快些消失,而爹和林威以為自己仍在李府,估摸也不會覺察出異常。孤立無援指望不上別人,就只有靠著自己往外跑。
但自己跑也不甚容易,想起方才陶玉兒山呼海嘯那一掌,阿六不由就又縮了縮脖子,千萬別跑路不成反被拍個半死,那就很不值當(dāng)了。
如此七想八想,越想越沮喪,最后索性頭一歪睡了過去,四仰八叉,鼾聲震天。
陶玉兒:“……”
洄霜城中,李府。
“這位少俠?!迸4箜斝θ轁M面,揣著手看屋頂,“可有見著在下的義弟?”
蕭瀾面無表情:“沒有?!?/p>
“這……到底是去了何處啊。”牛大頂聞言頓時愁苦起來,前廳里一群商會的朋友,還在等著見他,怎么說消失就消失。
蕭瀾道:“你為何不去城中找找看?”
“找過了,沒找著啊?!迸4箜敹迥_,“街上問了一大圈,只有一個看守城門的老差役,說是昨晚半夜的確有一人扛著大刀出了城,聽著像我那義弟??赡阏f半夜三更的,他出城去做什么?”
蕭瀾坐起來:“出城?”
“是啊?!迸4箜?shù)溃氨边吥且黄慕家皫X的,還鬧鬼,可千萬莫是出了事啊?!?/p>
蕭瀾縱身躍下屋頂,大步出了李府。
另一處,林威也正道:“阿六似乎失蹤了。”
“失蹤?”陸追皺眉。
林威點頭:“李府派了人在四處找,聽說昨天半夜出了北城門,就再也沒回去?!?/p>
“他去了那蕭家荒宅?”陸追拿起桌上清風(fēng)劍,“走吧,過去看看。”
或許是由于多年前蕭家那場失蹤案太過詭異,因此洄霜城中的百姓一直將城北視為不祥之地,即便是正午時分,周圍也依舊見不到半個人影。陸追與林威在宅子里尋了一圈,并無任何收獲,一切都與前夜并無二致,不像是有旁人來過。
“會不會……”林威遲疑。
“什么?”陸追看著他。
“阿六會不會被困在了這幻象之下的白骨廢宅里?”林威問。
“這是最壞的一種可能性?!标懽范紫拢檬智昧饲玫孛?,“找不到布陣之人,你我想闖進(jìn)去救他也難?!?/p>
說話間,遠(yuǎn)處卻傳來馬嘶聲,兩人便暫且退出蕭宅,隱蔽在了暗處。
一匹黑色駿馬踏風(fēng)而來,行至近處,蕭瀾勒緊馬韁翻身穩(wěn)穩(wěn)落地,與他一道來此的,還有當(dāng)日那個侏儒。
“等等!”侏儒攔住他。
蕭瀾冷冷看了他一眼。
侏儒提醒:“少主人息怒,只是姑姑當(dāng)日吩咐過,這蕭家舊宅,最好不要輕易踏入?!?/p>
“那你便回去告訴她好了?!笔挒憣⑺麙叩揭慌?,言語中有幾分不耐煩。
侏儒從地上爬起來,識趣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蕭瀾幾步跨上臺階,伸手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院中一切如舊,安靜得像是能聽見葉落聲。
蕭瀾關(guān)于這處老宅的記憶很少,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察到了一絲異樣,一絲說不清理由的異樣。
“少主人?”見他站在院中久久不動,侏儒不得不小聲喚了一句。
蕭瀾閉上眼睛想要定神,耳中卻聽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像是很遠(yuǎn)又像是很近。莫名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腦中景象飛速變換,最終定格在八歲那年,自己與母親一道在槐花樹下時,她含笑一句一句,教給自己的那段口訣與心法。
“少主人你醒醒!”見他似乎狀態(tài)有些不對,侏儒面色一變,拉住胳膊便想將人拖回去,卻反而被反手大力推開,站立不穩(wěn)滾出了大門。
陸追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一切,也有些摸不準(zhǔn)究竟出了什么事。
院中枯樹晃動,像是有什么要隱隱而出。蕭瀾從腰間甩出烏金鞭,躍起當(dāng)空呼嘯甩過,鐵鞭毒蛇一般死纏住樹干,咬出道道如血紅痕,手下一發(fā)力,竟是將那百余年的大樹連根拔起。
一時之間,地動山搖,連日光也黯淡了幾分。
蕭瀾后退一步,飛身掠出了廢宅。
大樹重重砸倒在地,揚起一片混沌塵土,而在這片黃色的霧霾中,那座陳舊的廢宅正在片片剝落,化為齏粉。
“少主人。”侏儒連滾帶爬躲到蕭瀾身邊,驚魂未定。
陸追與林威初時也有些詫異,不過仔細(xì)想想,既然是蕭家的祖宅,那蕭瀾能破這機(jī)關(guān)迷陣也不意外。
灰塵模糊了視線,耳邊也傳來沈悶聲響,而待這一切都平靜下來時,一處與先前那廢宅有幾分相似,但卻又截然不同的屋宅赫然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蛛網(wǎng)遍布墻壁斑駁,如同剛自地底升騰,散發(fā)著郁郁沈沈的腐敗之氣,青苔橫生,像是從來未見過陽光。無數(shù)白骨交疊在院中與走廊,木柱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只有院中那顆枯樹倒地時根須帶出的泥土,尚且有幾分新鮮與潮濕。
侏儒喃喃道:“這……”
蕭瀾握緊右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白骨宅。
“少主人?!辟逡蝗骋还?,追上前拉住他,“別進(jìn)去了。”
“怕什么,這是我家?!笔挒懙馈?/p>
“可都這么多年了,看著又邪門得緊?!辟逍募拢斑€是回去吧?!?/p>
蕭瀾搖搖頭,獨自走到院中,俯身想將那些白骨都收歸一處。雖不知其中有沒有自己的父親,但也總歸都是蕭家人。
侏儒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一片寂靜里,屋中卻又傳來一聲呻吟,像是有人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誰!”侏儒拔出匕首,有些驚恐地怒斥了一聲。
蕭瀾也站起來,皺眉盯著一處破舊屋宅。
沙沙聲傳來,像是有人在地上爬行。而后便是一雙漆黑干枯的雙手驟然伸出,死死握住了門檻。
饒是在墓穴中長大,見到這一幕,侏儒還是嚇得險些叫出來。
蕭瀾暗自握緊鞭柄。
“吱呀呀”的聲響后,一個嬌小的身影費勁地爬了出來,唇角掛著暗色血液,眼底寫滿不甘與恨意,以及模糊到幾乎看不清的幾分凄婉,紅衣在灰塵里拖出一道厚重血痕。
“姑娘!”看清她的面容后,侏儒倒吸一口冷氣,趕忙上前將人扶起來,“怎么會是你?”
蕭瀾道:“你認(rèn)識她?”
暗處,陸追與林威對視,都從彼此眼中看出同一個疑問——按照阿六的功夫,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能將翡靈打成重傷,所以在昨夜,應(yīng)當(dāng)有不止一個人闖入了白骨宅?
“她是翡靈姑娘啊?!辟寮奔钡馈?/p>
“翡靈?”蕭瀾蹲在她身邊,“是姑姑失蹤多年的女兒?”
“是她?!辟逑胍獙⑷讼缺吵鋈?,卻被蕭瀾一把按住,“骨頭都碎了,別折騰了?!?/p>
“你是云濤。”翡靈一把拉住她的衣襟,像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幾乎是在啞著嗓子尖叫。
“蕭云濤?”蕭瀾道,“他是家父?!?/p>
“原來云濤是你爹?!濒潇`眼中的光華黯淡下去,癡癡盯著他看了一陣子,卻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事情,一層黑霾瞬間浸染雙瞳,“你是陶玉兒的兒子!”
蕭瀾側(cè)身躲開她干枯的雙手:“你冷靜些,我?guī)闳フ夜霉??!?/p>
“我不回冥月墓!”翡靈瘋了一般想要撲上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那蛇蝎心腸的娘!”
“姑娘,姑娘!”侏儒趕忙抱住她。
兩人掙扎間,翡靈原本就被震碎的骨頭劇烈移位,重重穿透了五臟六腑。暗色的血液不斷涌出嘴,很快便將身下土地染透,最后一絲生機(jī)也消散無蹤,墨黑的瞳仁盯著天空散開,像是在不甘這滿是遺憾的一生。
侏儒深深嘆了口氣,將她癱軟的身體放在地上。
“要帶回去嗎?”蕭瀾問,“姑姑找了她這么多年?!?/p>
“這種結(jié)果,還不如一直找下去?!辟遴?。
“你想瞞著姑姑?”蕭瀾看著他。
聽他這么問,侏儒像是才猛然回神,趕忙低頭道:“屬下不敢?!?/p>
“說說看?!笔挒懚紫?,從她懷中抽出一方手帕,輕輕遮住那渙散的雙眼,“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翡靈姑娘是姑姑唯一的女兒,極少出墓,后來有一次溜出去玩,就再也沒回來過,那陣她剛滿十八歲?!辟宓?,“姑姑派人四處去找,幾年之后總算有了下落,可姑姑聽到之后非但不高興,反而勃然大怒,后來才傳出消息,說姑娘為了一個男人,用墓中藥物將她自己生生變回了九歲的模樣?!?/p>
蕭瀾猜測:“為了我爹?”
侏儒點頭。
蕭瀾道:“怪不得她那么恨我娘?!?/p>
“現(xiàn)在要怎么辦?”侏儒站起來問。
“燒了吧,連同這宅子一起?!笔挒懙?,“至于姑姑那頭,我自會向她交代?!?/p>
侏儒點頭答應(yīng),將院中枯樹歸攏到一起。
“喂喂!”林威遠(yuǎn)遠(yuǎn)急道,“別點火啊,萬一阿六還在里面!”若是被活活燒死,豈不是很虧。
“待會記得去找人。”陸追拍他一把,自己用面巾蒙住臉,縱身凌空三尺青鋒出鞘,錚鳴不絕。
“誰!”侏儒大驚。
陸追一語不發(fā),劍鋒直指蕭瀾心口,身姿飄逸,輕靈如同一尾魚。
侏儒拔出匕首撲上前,卻不出三招便被打退。蕭瀾手中鐵鞭掃破塵埃,倒齒纏住劍鋒,帶出串串火化。
陸追且戰(zhàn)且退,一路有意帶他前往密林中。那侏儒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追過去,后腦勺卻又重重挨了一下,搖搖晃晃重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