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二公子雖說沒有江湖經(jīng)驗,但江湖話本卻實打?qū)嵖戳瞬簧伲话銜腥舫霈F(xiàn)這種走不出去的迷陣,下一刻便會有許多蒙面黑衣人手持長劍從四面八方襲來,很是兇險。說不緊張是假的,但可能是因為已經(jīng)見識過厲隨匪夷所思的功夫,心中倒也沒有太害怕,甚至還有膽子左右瞟了瞟。
踢雪烏騅馱著兩人,沿細(xì)窄小道自由往前走,沒過多久,果然又第三次回到了枯林處。
厲隨沒有碰馬韁,繼續(xù)由著它自己找路,第四次,第五次,當(dāng)枯林第六次出現(xiàn)在眼前時,祝燕隱猶豫著說︰“好像每一次用的時間都在縮短。”但踢雪烏騅的速度幾乎是沒有變過的,同一條路,也不可能走一次短一截。白色淺霧自地面升騰,靜靜籠在這幽深山林里,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連天色都瞬間暗了,時間感與空間感一起錯亂,越想分析清楚,反而越分析不清楚,一團亂麻滾落腦中,心也焦躁地擠在一起。
厲隨厲聲︰“閉上眼楮!”
祝燕隱依言照做,雖不必再看四周猙獰白影,胸口的沉悶卻依然未消。
厲隨繼續(xù)道︰“沒有內(nèi)力,就少看些不該看的東西?!?/p>
祝燕隱︰“……”
他這一路確實在專心致志地記地形,想看看能不能找出陣法,但事實證明好像不大行,并不是每一回都能碰上天工結(jié)那樣的巧合,反倒差點將自己看了進去。
江湖果然好兇險。
眼前一片黑暗,聽覺就變得分外靈敏。祝燕隱側(cè)耳細(xì)聽著,馬蹄先是踏過枯枝敗葉,帶出的細(xì)小斷裂聲又沙又脆,后來卻逐漸沉鈍,像是正在踩過什么松軟墊子,自己的雙腿也不斷被沿途細(xì)枝刮過。他將眼楮睜開一條細(xì)縫,果不其然,兩人此時已經(jīng)離開那條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路,進到了枯林里。
地上積著厚厚一層腐葉,卻沒什么難聞的氣味,細(xì)聽還有潺潺水聲。手持長刀的蒙面黑衣人遲遲沒有出現(xiàn),受馬蹄聲驚擾的動物倒是躥出來不少,每回都帶著“嘩啦啦”一串聲響,在這寂靜詭異林子里,嚇人效果翻倍——至少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祝二公子來說,挺嚇人的,他已經(jīng)哆嗦了差不多三五回。
厲隨難以理解︰“你見到兔子也要吐?”
祝燕隱立刻反駁︰“我沒吐?!?/p>
“你抖了。”
“……抖又不是吐。”
厲隨“嗤”了一聲,也不知是在嗤他嘴硬,還是嗤他膽小,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內(nèi)容。正說著話呢,又一條蛇“嘶嘶嘶”地游了過去,嬌生慣養(yǎng)的江南闊少實在受不了這多重刺激,便細(xì)弱地問︰“我們?yōu)槭裁匆M密林,是要破陣?”
厲隨答︰“是。”
“你知道是什么陣法了?”
“不知道?!?/p>
祝燕隱明顯一頓,是是是嗎。
厲隨瞥了一眼欲言又止,頭轉(zhuǎn)過來又?jǐn)Q回去的雪白一蓬,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耐心,竟然愿意多解釋一句︰“我?guī)闳Я诉@個迷陣。”
祝燕隱驚呆了,原來還有這種答題思路?
旁人是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厲宮主是山不就我,我就毀天滅地再順便毀了山。
由此可見,魔頭的名號確實不是白擔(dān)的。至少在親眼見過焚天之前,祝二公子覺得,江湖中已經(jīng)沒有誰能比厲隨更像話本里腳踩血海紅蓮,每回出場都要鬧得天下大亂那種超級大反派了!
厲隨問︰“你在想什么?”
祝燕隱迅速抹去腦海中那個正在“桀桀桀”殺人的黑衣大魔頭,無辜得十分虛假︰“沒有啊,我什么都沒想?!?/p>
厲隨冷哼,哼完還是不爽,于是再度伸手扯住他的臉。這種事可能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至少祝燕隱已經(jīng)差不多習(xí)慣了,他“唔唔唔”地象征性抗議了一下,就繼續(xù)任由魔頭捏圓捏扁,像一塊雪白的南方糕團。
走了沒兩步,踢雪烏騅突然停下腳步,有些急躁地踱了兩步。
厲隨松開手,重新懷住他的腰,命令︰“閉眼楮?!?/p>
祝燕隱悄聲問︰“陣門?”
厲隨道︰“有人。”
祝燕隱的心重新懸到嗓子眼,能隱藏在這腐敗山林里的,除了殺手可能就只有鬼了,兩者都不是什么賞心悅目的好玩意,他不想留下心理陰影,又想起昔日虎嘯峽的一劍十個頭……好的我馬上就閉眼楮!
踢雪烏騅站定在了原地。
這里的空間相對開闊,空氣中的霧氣也要淡上許多,幾束天光穿透樹冠,輕掃在林間枯梢。厲隨凝神聽了一陣,眉心不易覺察地一跳,將半出鞘的湘君劍又合回鞘中。
聽到“噌”一聲的祝二公子︰好緊張,殺手要來了!
厲隨踢了下馬腹,讓踢雪烏騅向著另一頭小跑幾步。
大馬輕快踩過淺溪,沿途濺起串串晶瑩水花。
不遠處的大樹樁子下,正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人,身著臟兮兮的錦衣,旁邊有火堆余燼與散亂扔著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