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為什么要摸黑出門,還要甩掉所有的隨從和護衛(wèi),是因為他那陣正在看快意恩仇的江湖話本,結(jié)果書沒藏好,被大哥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著家人的面好一頓訓(xùn)斥,于是祝二公子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好有出息的。
祝燕暉又問:“你打算出走到何處?”
祝燕隱答:“王城。”
計劃得倒是很周詳,不僅細心標(biāo)注了地圖,帶了充足的銀子,還去街頭的鐵匠鋪子里買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把自己搞得很像一位真正的大俠。
結(jié)果連柳城的管轄范圍都沒出,剛進山就碰到一伙山賊,轟轟烈烈倒在了闖蕩江湖的第一步。
祝燕暉對厲隨道:“當(dāng)時小隱昏迷不醒地躺在山道旁,幸好被往來商隊發(fā)現(xiàn),才送回府中,而等他醒來時,就已經(jīng)完全失憶了?!?/p>
大夫一輪一輪地被請進祝府,都只能查出祝燕隱的腦內(nèi)并無大淤血,也沒有受到猛烈撞擊的痕跡——可能就真是單純被嚇傻了。
厲隨問:“山賊呢?”
祝燕暉道:“出事之后,官府去山中清剿過幾回,也抓了一些匪徒,但沒有一個肯承認是他們傷了小隱,直到現(xiàn)在那些人還在牢獄里關(guān)著?!?/p>
祝燕隱使勁回憶了一下山賊的長相,結(jié)果未遂,嘴里直喊著頭疼。
祝燕暉趕緊寬慰,不想了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厲隨在下午獨自去了官府大牢。
柳城富庶繁華,官府的管理也很嚴格,自然不像偏遠之地那么匪患叢生,所以山里一共就三撥土匪,還明顯是腦子都不怎么好用的。
一伙是兩個瘦子,竹竿似的,叫麻一和麻二。
一伙是兩個胖子,長成葫蘆樣,叫宋大虎和宋小虎。
還有一伙是兩個麻子,比前四位更加專業(yè)一點,人家有行走江湖的諢號,叫五魁首和六六六。
一般這幾個名字要是同時出現(xiàn)在江湖話本中,不用繼續(xù)往下看也能猜出誰才是真正的兇手,畢竟諢號就等於戲份。但厲隨還是稍稍審了一下——是真的很“稍稍”,甚至都沒有把人犯從監(jiān)牢里提出來這個過程,只站在外頭沉默地掃視一圈。
牢獄里的六個人突然就感覺到了一陣盎然尿意。
他們放下手中的饅頭和咸菜,緩慢地抬起頭。
厲隨目光冰冷,眼底透著陰森殺機。
麻一和麻二當(dāng)場就昏了過去。
宋大虎和宋小虎稍微慢了一步,沒有來得及暈,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也想倒在地上裝死的時候,厲隨的目光已經(jīng)看了過來:“知道我要問什么嗎?”
宋小虎哆哆嗦嗦地回答,知知知道。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少說也審了幾十次,但我們真的沒有傷過祝公子啊,誰有那熊心豹子膽?
于是只能扯著嗓子喊冤:“我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p>
厲隨又看向另外兩個人。
五魁首一口咬死:“咱們兄弟兩個也不知道?!?/p>
厲隨道:“那我就剮了你們?!?/p>
宋小虎一聽也暈了。
宋大虎趕緊在他身旁跟著躺平。
厲隨抬手揚起一道掌風(fēng)。
五魁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噴出一口鮮血。
六六六:“大哥!”
厲隨道:“說?!?/p>
五魁首:“不是,不是我干的!”
“那是誰?”
“不知道?!?/p>
厲隨又是一掌。
五魁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紅色噴壺。
六六六:“是他干的!是他干的!”
五魁首:“不是我們!”
六六六:“對,是你一個人干的!”
五魁首:“?”
六六六撲向厲隨的方向:“我都招!”
躺在地上的四個人勃然大怒,紛紛爬起來,這他娘的,原來真的是你們?
連累我們坐這么久的牢,先打一頓再說!
五魁首和六六六最后是被聞訊趕來的獄卒搶救下來的,已經(jīng)基本被打成了豬頭。
五魁首:“我五某人沒有你這忘恩負義的兄弟!”
六六六:“我六某人也沒有!”
獄卒:我們是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一般不會笑,除非真的很好笑。
于是直到將人犯提往公堂的路上,還在時不時地“噗嗤”一下。
六六六將所有事情都推給了五魁首,說他那天出門想干一票大的,結(jié)果中午果然滿載而歸,帶了整整一大包銀子,還說主人是個白衣公子,這可不就是祝公子?
五魁首怒罵,你放屁,我那天分明在山寨里睡了一整天!
地方官看了眼厲隨,見他似乎并不打算開口,才又繼續(xù)審問:“那一共搶奪了多少銀子?”
六六六道:“足足有五十多兩碎銀,還有厚厚一摞銀票,加起來少說也有兩百兩!”
厲隨看著他:“再說一遍,一共搶了多少銀子?”
六六六:“……兩、兩百多兩?!?/p>
地方官提醒他:“根據(jù)祝府報上來的損失,銀票足有十?dāng)?shù)萬兩之多,還有一些寶石,就更價值連城了?!?/p>
六六六倒吸一口冷氣,當(dāng)場就驚得說不出話。
這這這得是啥樣的家庭條件啊,出門帶十萬兩銀票?
蒼天可鑒,方才的二百兩銀票加五十兩碎銀,已經(jīng)是他所能想像出的,大戶人家公子出門最闊綽的行頭了。
厲隨道:“給你最后一次機會?!?/p>
六六六還沉浸在十萬兩的不真實世界中,哭著招供:“我們真的沒有搶過祝公子,剛剛都是我隨口瞎編的,我怕自己也被活活打死?!?/p>
厲隨:“……”
地方官頭疼,剛剛在聽到消息時,還真以為案情有了新進展,沒想到是這么一個二愣子。
他身為朝廷命官,是不怕厲隨的,卻對祝府心存忌憚。于是趁著這次機會又解釋一回,柳城的民風(fēng)向來嚴謹,因為來往的商隊很多,所以官兵時常會去山里巡邏,方圓幾十里連個賊都少有,更何況是山匪?最大也就是牢里這幾個了,顛三倒四迷迷糊糊的,估摸從出道到被俘,一票生意都沒做成過。
厲隨離開府衙,并沒有回祝府,而是去了宿云幫——是江南頗大的一個武林門派,最近剛好路過在柳城,他問掌門借了數(shù)百人連夜進山搜尋,對外只說江湖事,一搜就是整整三天。
第四天時,祝燕隱實在好奇得不行,于是也想出城湊熱鬧,結(jié)果厲隨卻回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包袱。
“我剛還在讓小穗準(zhǔn)備馬車?!弊Q嚯[迎上前,“你怎么這么久也不回來,江湖里出了什么事??!?/p>
厲隨道:“江湖里沒出事,我去山中找了些東西。 ”
“我聽說你把宿云幫的人都藉走了?!弊Q嚯[替他倒茶,“人手夠嗎,不夠的話,我讓大哥再給你調(diào)撥一些祝府的護衛(wèi)。”
厲隨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桌上:“這些東西是你的吧?”
祝燕隱將茶杯遞給他:“什么?”
包袱打開后,是許多花花綠綠的寶石,有些上頭的泥土還沒有擦干凈,有些已經(jīng)被車馬碾碎了,不過依舊能看得出,晶瑩剔透,水頭很好。
祝燕隱:“……”
“銀票已經(jīng)找不到了,不過這些寶石滾落山間樹叢,倒是留下一些?!眳栯S捏捏他的下巴,“我怎么覺得,你不像是被土匪搶了?”
祝燕隱冷靜地提醒他,你在山里刨泥巴了,回來還沒有洗手。
厲隨很配合,洗完手之后過來繼續(xù)捏。
祝燕隱乖乖仰著頭,那我可能就沒被搶吧。
厲隨和他對視。
祝燕隱視線左邊飄一下,右邊再飄一下。
厲隨:“說實話!”
祝燕隱:“嗯?!?/p>
厲隨問:“嗯什么?”
祝燕隱:“我就是沒被搶?!?/p>
他一個月前其實已經(jīng)想起來了,但因為實在太丟人了,就沒說,依然裝出一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失憶呀”的無辜樣子。
具體是這樣的,祝二公子因為沒有什么離家出走的經(jīng)驗,所以當(dāng)時把所有的私房錢都卷在了身上,除了銀票,還有許多寶石。
但寶石真的好重啊,并不適合讓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長時間攜帶,他進山還沒走多久,就累得氣喘吁吁,腰酸背痛,但總不能又送回去,所以就想挖個坑把寶石埋起來。
祝燕隱道:“我當(dāng)時分析,應(yīng)該找個高險處?!?/p>
厲隨嘴角不自覺地一僵:“嗯?!?/p>
“你笑什么,我真的爬上去了,那個地方可隱蔽了?!钡褪翘唠U了,所以沒路,腳下一滑,祝二公子“咕嚕咕?!本蜐L下山,在驚慌失措的“啊我是不是要死了”里,腦袋可能被磕了一下吧,反正醒來就失憶了。
那些有關(guān)于土匪的描述,其實完全是祝燕隱在昏迷未醒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人在聊天,也不知是家中哪幾個親戚,對話基本是這樣的——
“那山里是不是有土匪啊,否則小隱怎么會傷得這么重?”
“八成就是了?!?/p>
“唉,真是可憐?!?/p>
于是頭受傷的祝燕隱也就跟著迷迷糊糊地想,哦,我遇到了土匪,我好可憐。
厲隨問:“既然早就想起來了,怎么不說?”
祝燕隱回答:“因為丟人?!?/p>
離家出走,腰里卷著一圈沉甸甸的寶石,上山挖坑想埋,結(jié)果一腳踩空,聽起來完全沒有
“離家出走然后遇到土匪被打傷”來得合情合理——雖然后者也沒好到哪里去吧,但至少不憨。
厲隨又問:“連我也不能說嗎?”
祝燕隱嘟囔:“最不能說的就是你。”
談戀愛就是這樣啊,恨不能在對方眼里處處完美,這么蠢的事情怎么可能主動承認?
厲隨忍笑:“嗯?!?/p>
祝燕隱強調(diào):“那你要幫我保密?!?/p>
厲隨湊過去親他:“好?!?/p>
于是祝燕暉就被瞞了一輩子。
PS之前有錯誤重復(fù)的章節(jié),感謝回報修改已修正,有漏再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