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們是拿自己打趣,姜梨也不多說什么,免得又被姬蘅抓住了馬腳。這人如今越發(fā)放肆,幾乎是有恃無恐,便仗著那張臉恃美行兇,誰也不會拿他怎樣。
到了晚上,姬蘅在姜梨的屋子里喝茶,他倒是不介意是好茶還是壞茶,反正被他喝起來,看上去就很名貴似的。姜梨問起他白日里說的話,就道:“你今日早上與外祖母說的,回到燕京城就成親得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何時騙過你?”姬蘅笑道,“怎么,你怕我不肯娶你嗎?”
姜梨嗤笑一聲:“誰怕?世上便不是只有你一個男的。”
她也真是挑釁,被姬蘅瞥了一眼,一把抓住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來。姜梨便坐著他的腿,縮在他的懷抱中,這個姿勢未免也太親近了些,她掙扎了兩下,姬蘅“噓”了一聲,貼著她的耳朵低語,語氣是撩人的親密:“阿貍乖,別動?!?/p>
姜梨隱約察覺到了什么,不敢動了。他滿意的伸手撫過姜梨的長發(fā),慢悠悠的道:“你這樣,我就只有迫不及待把你娶進(jìn)門了。”
“就算回到燕京城,還有許多要準(zhǔn)備的地方?!苯娴溃骸拔业募抟逻€沒準(zhǔn)備,嫁妝也沒準(zhǔn)備,什么都沒準(zhǔn)備,怎么可能一回去就成親?”
姬蘅離開的時候,在打仗,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會是怎樣。仗打完了后,又傳來了姬蘅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別說是嫁人,都不知道這門親事能維持的了多久。姜梨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這么短的時間里,如何能與他做好成親的事?
“不必?fù)?dān)心?!彼穆曇魷厝幔拔以缇蜏?zhǔn)備好了?!?/p>
姜梨詫異的看向他,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似笑非笑的醉意,就像是喝了酒微醉,但分明又是清醒的。他道:“之前是你要求的,等我回燕京后就娶你。我也是這樣想的,在離開之前,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p>
姜梨蹙眉,他們二人在青州碼頭吻別,姜梨的確說過,等姬蘅回京之后,就娶她過門。但在離開前……難道是在他帶金吾軍去青州之前,就打點好了一切?
“你的嫁衣,你的嫁妝,你的聘禮,我都準(zhǔn)備好了。這場親事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差的不過是個你。歡迎你隨時進(jìn)門,我永遠(yuǎn)恭候。”他的聲音低沉撩人,說的話幾乎可以讓任何一個女子沉溺其中不愿醒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幫你得到。小姑娘,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了?!?/p>
這可真是強(qiáng)勢又霸道的宣布所有權(quán),不過在姜梨耳中,并無任何不適,反而覺得從心底溢出滿滿的開懷。她“噗嗤”一聲笑了,道:“倘若我不嫁呢?你準(zhǔn)備這么多東西,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你舍得不嫁我?”他挑眉,“我記得某人還說過,就算我死了,也要為我守寡,終身不嫁?!?/p>
姜梨佯作不知:“這不是我說的,是你聽岔的,休想賴在我的頭上?!?/p>
姬蘅笑而不語,只是抱著姜梨。他還記得看著那少女站在人前,擲地有聲的說出這句話??此趪?,和心懷鬼胎之人周旋,拼盡力氣守護(hù)他的東西,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過去的那些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他遇到了她。這份真心令洪孝帝都放下心來,更勿用提他。他本事鐵石心腸寡情寡義之人,卻被她將他一手從黑暗中拉了出來,有了生氣和暖意。
她是他一生的救贖,所以他永遠(yuǎn)不會放手,永遠(yuǎn)不會。
“我們一直在一起吧,阿貍?!彼p聲的道。
姜梨頓了頓,綻開了一個笑容,“好呀?!?/p>
……
去襄陽的時候是一行人,回去燕京城的時候,身邊的人卻多了不少。
葉家把在襄陽的生意都處理好了,不過到最后,薛宅和葉宅卻沒有賣掉,到底是住了多年的地方,有些舍不得,留著也是個念想。也許有朝一日,萬一想要歸鄉(xiāng)再看看,也不至于無處可去。
但這回回京城,眾人又多了一件事,就是要準(zhǔn)備姜梨的親事。
等在襄陽呆了一段日子后,大家啟程回燕京城,回去的路上就不趕路,走的慢悠悠的,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盡興。葉老夫人的身子好了不少,和姜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精神頭十足。這么邊走邊玩,等回到燕京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八月了。
因著八月正是炎夏,眾人商議,親事的日子就定在九月初八,秋高氣爽,天氣怡人。不過這樣算來,留給姜梨準(zhǔn)備的時間,便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國公府的人倒是一點也不急,因為實在沒什么可準(zhǔn)備的。姬蘅老早的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甚至連鳳冠霞帔都不必姜梨自己去做。雖然女兒家也常常自己做嫁衣,不過姬蘅的理由是,做針線實在很累,姜梨看樣子也不大喜歡這種事,便由他來尋就好了。
姜府已經(jīng)沒有了,未出嫁的新娘又不能直接住在國公府,這些日子,姜梨就住在葉府上。這天早上,一大早,趙軻便登門前來,倒把葉府門口的小廝嚇了一跳,只見趙軻身后竟是車馬隊,馬車?yán)模故谴蠹t的木箱,個個看上去十分沉重。
葉明煜聞聲趕來,問道:“這是……”
“這是大人替小姐準(zhǔn)備的嫁妝和嫁衣?!壁w軻手里還捧著一個,“要屬下親自送到二小姐手中?!?/p>
葉明煜有點不大高興,道:“阿貍是我們家的姑娘,怎么的嫁妝還要別人來準(zhǔn)備?沒這種說法吧。你們大人是覺得我們?nèi)~家沒有銀子?葉家有錢!”他說的粗豪,看起來像個暴發(fā)戶,趙軻無語凝噎了一刻,只道:“這是大人的心意,葉老爺還是請二小姐過目吧。”
“三叔,還是讓表妹自己來看吧,說不準(zhǔn)表妹早就同意了此事的。”葉嘉兒也幫腔道。
葉明煜道:“行,阿順,你去告訴表小姐,肅國公送禮來了。”
姜梨出來的時候,那些紅木的箱子已經(jīng)搬到了院子里了。葉府的院子本就十分寬敞,但竟?jié)M滿的擺了一大堆,有些還擺到了屋子里。姜梨詫異的道:“這是……”
趙軻將手里的單子遞到姜梨手中,道:“這是嫁妝單子,小姐請過目。”
姜梨展開來看,她有些不自在,女孩子出嫁,還沒聽過嫁妝是夫家準(zhǔn)備的。不過此事被姬蘅做來,卻覺得十分自然,仿佛理應(yīng)如此,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些混亂。那些單子上的財富,倒是葉家看了也要震驚。不過再一想,便又釋然,當(dāng)初姬蘅臨走之時還囑咐文紀(jì),倘若他回不來,便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贈與姜梨,如今看來,即便他回來了,還是把他所擁有的一切贈給了自己。
姜梨再打開裝著嫁衣的箱子。那只箱子里,大紅色的嫁衣安靜的躺著,鳳冠霞帔,美不勝收。便是摸上去,仿佛也成了褻瀆。趙軻道:“其實這身嫁衣,當(dāng)年老將軍在世的時候,就開始準(zhǔn)備衣料和首飾了。老將軍希望有朝一日大人能娶妻生子,過著普通人過的日子。大人請求皇上賜婚以后,就開始令繡娘裁剪縫制嫁衣,這些首飾,則是他親自打造的?!?/p>
“親自打造?”薛昭驚訝,“他一人?”
趙軻道:“不錯?!?/p>
姜梨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她難以想像姬蘅這樣驕傲的人,卻會坐在燈下,認(rèn)真的為她鑿刻珠寶首飾,只是希望她在出嫁的時候,十里紅妝,風(fēng)光無限。
事實上,姜梨并非是在意這些形式的人。當(dāng)年沈玉容迎娶姜梨的時候,并未十里紅妝,出嫁之后還要回到燕京城,跋涉長久的路。她那時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大約年輕時候都認(rèn)為,有情飲水飽,到現(xiàn)在姜梨也仍舊這么認(rèn)為。但在姬蘅眼中,這大約是十惡不赦,萬萬不可能的。他便是要昭告天下,姜梨是他的妻子,他會用一生去好好愛護(hù)姜梨。他的愛情,就是這樣轟轟烈烈,艷麗到極致。
薛懷遠(yuǎn)笑瞇瞇的看著姜梨,自己的掌上明珠能被人這樣珍而重之的相待,身為父親的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就這樣,姜梨便只管安心的等著在家出嫁就好了。
因為時間來的很快,姜元柏他們竟是不能立刻回到燕京城,出嫁那日,可能姜元柏都不會在場。不過葉明煜拍著胸脯保證,便是姜元柏不在場,姜梨的大喜之日,也決計不會被人輕視,他們?nèi)~家絕對會讓姜梨成為燕京城嫁得最風(fēng)光的貴女。
這一月來,姜梨幾乎是沒什么事情可做了。每日就帶著葉嘉兒和葉如風(fēng)在燕京城四處游玩。倒是比從前更為輕松。現(xiàn)在想想她前后兩世,出嫁過兩次,第一次嫁給沈玉容,出嫁的時候是滿懷期待,但也十分忙碌。沈玉容家境清貧,薛家也不算富裕,姜梨還得想著如何儉省。如今這一世,嫁給姬蘅,是截然不同的張揚,她不必去考慮嫁妝太少會不會被人看低,也不必去計較對方給的聘禮太多會讓對方的家境更加困難。喜歡便是純粹的喜歡,和其他的任何事情都無關(guān)。
姬蘅還活著,并且回到了燕京城的事情,當(dāng)即又掀起了一陣風(fēng)浪。許多一開始想要看姜梨熱鬧,覺得她這輩子定然會十分凄慘的人,這會兒便開始眼紅起來。甚至還有一些官家,心中動了心思,還故意去和姬蘅套近乎,希望將自己的女兒也塞進(jìn)國公府。在他們看來,姬蘅本就有權(quán)有勢,如今又立下大功,洪孝帝如今皇位做的這般穩(wěn),姬蘅功不可沒,燕京城的官家中,如姬蘅這樣年輕又有前途的人,獨獨他一個。便是拿自家女兒進(jìn)府去做個妾,只要能和國公府攀上關(guān)系,那也不虧。
桐兒說起這些事給姜梨聽得時候,頗為不屑,道:“那些人也實在太不要臉皮了吧。還說什么高官呢。原先姑爺沒有音訊的時候,個個都來勸咱們姑娘放棄?,F(xiàn)在舔著臉也要進(jìn)門,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么樣?!?/p>
姜梨搖頭一笑,不置可否。其實還有更加難聽的話,只是桐兒沒有告訴姜梨。那些人認(rèn)為姜元柏如今已經(jīng)不是首輔了,姜梨也算不上什么高門千金,至多有一個做官的表哥而已??扇~家本家還是商戶出身呢。姜梨又不是生的傾國傾城。遲早都會被姬蘅厭倦。總會有機(jī)可趁。
“姑娘就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么?”桐兒問。
姜梨挑眉:“擔(dān)心什么?他若是真的生出異心,我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前生沈玉容的事情告訴她,人心易變,喜歡一個人,可以為他犧牲,但不能失去自己。她總不能為了日后可能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就給自己找不自在。
正說著,薛昭推著輪椅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桐兒便退出房去。
“姐姐,”薛昭看著她道:“明日你就要成親了,怕不怕?”
姜梨道:“有什么可怕的。”
“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了?!毖φ迅袊@道。
這一月以來,姜梨都沒有看到姬蘅。說起來,姬蘅這般肆無忌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倒是對成親前不能見新娘的習(xí)俗十分苛守。薛昭問起姬蘅為何如此,姬蘅的回答也是出乎人的意料,他說,習(xí)俗如此,倘若懷了習(xí)俗,他們的姻緣不平順該如何?
居然如此緊張這樁姻緣,薛昭也就徹底的放心下來。其實和薛懷遠(yuǎn)葉家人不同,薛昭對姬蘅,卻是十分的放心。他總覺得姬蘅這樣的人不同于沈玉容,對待外人是絕情狠辣,但只要有了軟肋,機(jī)會終其一生,呵護(hù)那個人不受傷害。正因為他需要守護(hù)的人很少,所以能被他守護(hù)的人,才格外幸運,能得到他全部的愛意。
“姐姐,”薛昭認(rèn)真的道:“我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希望你能幸福?!?/p>
“好。”姜梨笑著看向他,“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聽到你的好消息?!?/p>
“我的?”薛昭愕然了一刻,隨即撓頭道:“我就不勞你操心了。再等個十年八年吧?!闭f完,也不管姜梨是什么表情,推著輪椅就逃之夭夭。
姜梨無可奈何地?fù)u頭。
……
成親那日,是一個很好的天氣,秋色里,太陽都成了金黃色。姜梨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年輕的女孩子眉目溫婉動人,眼睛似潺潺溪水,流動的都是幸福。葉老夫人站在她身后,輕輕地拿木梳為她梳頭,長長的青絲如瀑,被挽成新婦的發(fā)髻。珠寶琳瑯,鳳冠霞帔,她抿了胭脂,嬌艷非常。
葉老夫人看著看著,眼睛就濕潤了,大約是想到了早逝的葉珍珍,她道:“我們家小梨,真的長大了?!?/p>
葉如風(fēng)從外面探進(jìn)個腦袋,呼道:“祖母,好了沒有,迎親的隊伍都要到了?!?/p>
葉老夫人連忙應(yīng)了一聲,叫喜婆進(jìn)來,給姜梨戴上了蓋頭,拉著她出去。
姜梨被拉著,跌跌撞撞的走,蓋頭蒙著頭,她什么都看不見。只聽得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還有從遠(yuǎn)而近的笑聲。似乎有很多人圍在她身邊,喜婆把她拉到了門口,便松開手,姜梨就安靜的站著,聽著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是盛大、圓滿、令人難以忘懷的迎親。雖然無法看到,但光是聽聲音,便也覺得十分熱鬧。她從未感受過的奇妙。
她聽見有人勒馬停于面前,有人走向自己。姜梨莫名的緊張起來,周圍的哄笑聲她什么都聽不見,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一下又一下,像是有頑皮的小鹿橫沖直撞,幾乎要跳出來似的。
姜梨的手汗津津的,正在她覺得惶惑,竭力保持鎮(zhèn)定的時候,忽然,有人輕輕地牽起了他的手。他的手修長而溫暖,恰好可以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然后,眼前的蓋頭突然被挑開了,她跌進(jìn)了一雙漂亮的鳳眸之中,姜梨詫異的望向他,這出格的舉動,他做的無比自然,優(yōu)雅而溫柔。
紅衣的美人就這么站在她面前,嘴角噙著動人的笑意,說出一生的承諾,他說:“跟我走吧,小姑娘。”
然后,她就這樣,毫不猶豫的,堅定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