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棒棒糖
陸舟按著太陽穴, 捏著手機。
好一會兒才回復(fù)︰什么?
櫻桃︰你的衣服和傘都在我那呢,我什么時候還你???
他回︰明天我來找你。
“嘖?!鄙蛞鄽g抿了抿嘴,不太滿意,這天聊的直接聊死了,也不問問她什么時候有空, 約在哪里見面。
她不死心,想了會又發(fā)了條信息過去︰你在干嘛?。?/p>
他沒回,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她的問題太無聊。
等了兩分鐘,沈亦歡又發(fā)了那張表情包︰哥哥, 在嗎?
還是沒回。
這個人的脾氣怎么這么怪?
這回她發(fā)了語音, 聲音軟軟的, 是故意的討好,又帶著平常沒有的試探︰“哥哥,在嗎?”
***
少女細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陸舟整根神經(jīng)都瞬間繃緊,肌肉都一瞬賁張用力,連帶漸而急促的呼吸讓他胸腔震動, 卻不敢大聲。
沈亦歡一腔的熱情都被一句冷淡的回復(fù)全數(shù)澆滅。
他說︰我后天回新疆。
沒頭沒尾的。
我都沒有問你后天去哪, 沈亦歡憤憤想。
卻也知道陸舟突然這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無非就是你別纏著我了, 我馬上就走了。
沈亦歡她閉上眼,疲憊的摔進床鋪。
她又想起三年半前沈傅公司一夜破產(chǎn), 曾經(jīng)也在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在一個天都未大亮的凌晨從公司頂樓一躍而下, 沈亦歡沒親眼看到那殘忍的死狀, 但卻對網(wǎng)絡(luò)上的照片無處逃避,血肉模糊,她的父親。
從前沈亦歡的名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大家口中,提及她,都會說她是個以后一輩子都不愁吃不愁穿的富二代。
她成績不好,脾氣不好,人緣也談不上好,狐朋狗友和討厭她的人一樣多。
但那又怎樣?
她就是光彩奪目,就是在人群中根本不會讓人忽視的那個存在。
她有張漂亮的臉蛋,足夠讓男人瘋狂的身材,有一個被所有人認為是天之驕子前途無量的男朋友,揮霍不完的錢,揮霍不完的時光。
她注定是不平凡的。
沈亦歡也曾經(jīng)這樣以為,所以她高傲、目中無人、揮金如土、恃寵而驕。
沈傅的死像一把利刃,在她面前剖開了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冷漠無情,自私扭曲又陰暗。
她靠著那張年輕漂亮的臉,在那段時間并不是完全沒有幫助的。
總有些人用粗鄙的話,想用錢來交換她。
她聽多了,竟然也習(xí)慣了,那時候誰都磨不平的棱角和氣性竟然也輕而易舉的平和了。
她的驕傲、她的鋒芒,在那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支離破碎、四分五裂。
重新將破碎的自己黏合起來后,她開始得過且過,開始忍氣吞聲,開始懦弱退縮,開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誰他媽想過這種日子?
誰他媽要過這種憋屈的日子?
***
黑沉沉的臥室亮起一方手機螢?zāi)淮笮〉牧凉狻?/p>
沈亦歡從通訊錄里找出周懿姝的電話號碼,撥過去。
“喂?”
“周老板,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p>
“我美容院呢,大晚上找我什么事?。俊?/p>
難怪,她聲音憋憋的,原來是在美容院。
“我想跟你請假一段時間?!?/p>
“多久?”
“一個月,可以嗎?”
“一個月?。空堅屑侔。 敝苘叉瓚?yīng)該是跟身邊人說了幾句坐起來了,“你知不知道最近工作室人手都不夠???”
“知道,我負責的那塊是最簡單的,我可以讓我其他認識的攝影師朋友幫忙。不影響進度。”
“不是,你先跟我說,你請這么久假干什么?”
她沉默。
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叛逆嗎,她好像已經(jīng)過了那荒唐的叛逆期。反抗嗎,可好像也不是,更像逃避,不想去牽扯這里亂七八糟的事。
沒得到回應(yīng),周懿姝罵她︰“傻逼?!?/p>
“……”沈亦歡還是不知道說什么,頓了頓,抿唇道︰“不行的話,我辭職吧?!?/p>
“合同到期了嗎你就辭職,還想賠違約金?”周懿姝訓(xùn)她,“你先說,你請假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一趟新疆。”
說出口,沈亦歡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好像終于打破了身上的那層套子。
掛了電話。
周懿姝還是沒放她休假,但是給她調(diào)了個工作任務(wù),從原本最輕松的當?shù)孛朗撑臄z轉(zhuǎn)到了新疆美食拍攝。
那本來是安排給一個新人的,這工作苦,工作室里的老人都不愿意去,紛紛推脫著于是便落在了資歷最淺的新人頭上。
沈亦歡不是個愛關(guān)注別人的個性,只隱約記得那是個看起來很顯小的女生,性格有些唯唯諾諾,不敢拒絕人,也難怪她會接這工作。
她沒猶豫,直接答應(yīng)調(diào)任務(wù),周懿姝都一陣咋舌。
***
翌日。
暮色低垂,中午剛下過雨,這會兒天氣是又黏又潮的悶熱。
出租車開進別墅區(qū),寸土寸金的地方,連帶著司機看向沈亦歡的目光里都帶上了驚羨。
一路上攀談不斷,沈亦歡隨口應(yīng)著,都沒對他的話過腦子。
她偏過腦袋,看著窗外,漫無邊際的想,她可能還真是命里招財,時振平這公司也是越做越大了。
“前面那個院門口停一下吧?!?/p>
車停下。
沈亦歡下車時正好媽媽從院里的車庫出來,應(yīng)該就是前后腳到的,見到沈亦歡出現(xiàn)在這里也愣了愣︰“你怎么在這?”
沈亦歡蹙起眉,盯著她側(cè)邊臉,媽媽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撇過了一邊臉。
她小時候那些架不是白打的,不可能認不出她左臉上的那個紅印是什么。
沈亦歡冷聲︰“他打你了?”
媽媽擺了擺手︰“怎么可能,走走,先進屋,你今天怎么突然過來了?!?/p>
沈亦歡站著沒動,抬手揮開她的手,媽媽走近后她看的更真切,那就是清清楚楚的巴掌印。
“你先說你臉怎么弄的?”
“就是磕著了!”媽媽不耐煩起來,皺著眉,語氣也不好,“你怎么這么倔啊!”
“磕能磕成這樣?當我傻的嗎?”
“我們就是吵架吵的?!眿寢寚@了口氣,這些年兩次婚姻生活,也早將她的強勢給磨沒了,也只有在沈亦歡面前還能說幾句。
進屋,沈亦歡從保姆手里接過溫水。
媽媽擺手讓屋里的傭人都先下去。
“也不是什么嚴重的事兒,就是你叔叔最近在整理財產(chǎn)的事,我跟他提了幾次給你準備點嫁妝本,免得以后嫁過去丟份兒,他嘴上答應(yīng)的好聽,我要看他把哪些房哪些股票基金移到你名下他又遮遮掩掩的?!?/p>
沈亦歡緊緊捏著水杯,太陽穴隱隱作痛。
“我從來沒想過要時振平什么財產(chǎn),這一家從上到下多提防著我搶時家財產(chǎn)你沒數(shù)嗎?”
“你這什么話!”女人的聲音都尖利起來,“我千辛萬苦的給你謀劃好未來你就這態(tài)度?。俊?/p>
沈亦歡壓住火,問︰“然后他就打你了?”
“是啊!”她沒好氣,很不耐煩。
“媽,你離婚吧?!鄙蛞鄽g平靜又克制,“我現(xiàn)在也不是養(yǎng)不起你,我有工作能掙錢,憑什么就讓人打?”
女人臉上揚起震驚的神色︰“你這什么話?。磕氵€真以為你掙了那點兒錢很厲害了啊,你也不看看你從小到大那么好的條件是靠誰提供給你的,沒你時叔叔你后來連大學(xué)都讀不完!還想著讓我們離婚,你養(yǎng)我,你養(yǎng)的起嗎,我看你連自己都沒養(yǎng)好,就整天知道擺弄那些破玩意!”
沈亦歡沉默幾秒,最后直接笑了。
“媽,你這輩子就這么離不開錢?”
她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子。
“我從小到大是沒怎么缺過錢,可你養(yǎng)我了嗎?錢是我爸給的,養(yǎng)我的人是我奶奶,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別給我提你奶奶!”女人突然厲聲。
她話音剛落,玄關(guān)處傳來開門聲,時振平的聲音︰“喲,家里這么熱鬧?。 ?/p>
“回來了,今天亦歡也來啦。”媽媽瞬間揚起笑臉,變臉似的。
神了。
“哦,亦歡今天怎么來了,最近工作比較輕松?”
時振平挺和藹的說,要不是媽媽臉上那明晃晃的紅印,還真以為這就是真正的他了。
沈亦歡沒回答。
媽媽掐了她一把,堆笑道︰“她工作能有什么忙的,一群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我早說了讓你給她在公司里找個位置學(xué)學(xué)也比現(xiàn)在好?!?/p>
“那你也要問亦歡愿不愿意去處理那些枯燥的檔啊?!睍r振平把西裝遞給傭人,吩咐,“把小姐叫下來,吃飯了?!?/p>
媽媽推她,低語︰“快說你愿意啊。”
沈亦歡說︰“不愿意,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們吃飯的,我就是來跟你們說一聲,后面一段時間我都不在這了。”
媽媽愣了愣︰“你去哪?”
“新疆?!?/p>
這話一出,連帶時振平的動作也頓了頓。
沈亦歡搶在媽媽之前繼續(xù)說︰“還有,時家的財產(chǎn)我一分錢也不會要,別整天提防的跟個正統(tǒng)暴發(fā)戶似的,還以為天底下誰都惦記你那些錢?!?/p>
她看著時振平,平靜道︰“老婆也不是用來打的,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打她一次,你試試?!?/p>
時堇從樓上下來,正好聽到她那些話,譏誚出聲︰“那你卷鋪蓋滾啊?!?/p>
配合時堇的嘲笑聲的,是非常應(yīng)景的清脆巴掌聲。
沈亦歡頭偏向一側(cè)。
媽媽食指指著她︰“沈亦歡!給你叔叔道歉!”
***
夜晚的風比白日里涼快點,頭頂天空綴滿繁星,不太明亮,只隱隱的泛著亮光,連月亮都隱于陰霾中。
這里打不到車,沈亦歡走了很長一段路。
高跟鞋打腳,后跟都是一片紅了。
她在一旁的草坪中的石椅上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