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多與人族打交道,因此婚禮的儀式發(fā)展下來也沾了不少人族習(xí)俗,但是一些本來的習(xí)俗還是不能變的,小紅挺直腰背,讓姐姐的梳子從頭梳到尾,又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打了個哈欠。
昨天與南嶼鬧得太久了……今天被拉起來時她感覺自己也許睡得不足一個時辰,但是畢竟今日就要嫁給他了,一想到這點,她就忍不住笑出來,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看向銅鏡中被濃妝淡抹的面孔,她之前一直覺得這張臉只適合山間飲泉,執(zhí)劍摘花,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等這張原來有些幼態(tài)的臉長開,帶了她自己的幾分特質(zhì),那雙干凈漂亮的眉眼也逐漸長成,側(cè)目之間,似乎也能品出幾分媚意。她含住綿胭脂,最后張口,把一張啞紙含在了舌面上。
狐貍畢竟是妖,又大多以雙修吸精增長修為,性屬陰氣,于是狐族娶親便很容易撞煞出差錯。日子一長,狐族娘子的抬轎小人便從四只小狐貍變成了四只有靈氣的小紙人,而轎上的狐族娘子口中也會含住能夠屏絕氣息的符紙,只有夫君本人才能把符紙摘下來。而現(xiàn)在陰煞沖撞的事情其實少了許多,這屏息的符紙也變成了啞符,新娘子第一句話要對著自己夫君說,才能保佑新婚夫妻長長久久,幸福美滿。
“你瞅瞅你這不值錢的樣子?!?
青桐嘴上對她這少女懷春的表情極為不齒,但是那男狐貍自己也是見過的不像個壞的,但是自家妹妹這副恨不得立馬嫁出去的樣子也讓她對那人產(chǎn)生了幾分不滿,小紅看著是想反駁的樣子,但是口中含了只有自家夫君才能取出的啞符,于是她們先壓下脾氣,在出門前卻趁她不備,穿著繡鞋狠狠地踩了她一腳。
青桐咬牙沒有痛呼出聲,再看那趾高氣昂走上轎子的少女,還是幼時的那一副驕傲性子,罷了,之后也有人寵著,自己也沒必要再擔心什么……
她看著那紙人抬著的轎子越走越遠,原本還笑得舒心,等轎子再也看不見后,卻沒忍住紅了眼眶。
媽的,自家妹妹都嫁出去了,她的紅鸞星怎么就沒動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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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的位置是南嶼選定的,因為他們兩只狐貍都偏愛修煉,便選了處山內(nèi)偏僻些的位置安置了身家。路上難免有些顛簸,但這些紙人也是專門訓(xùn)練過的,即使小紅感受到了一點顛簸,也不會讓人感覺身體不適。她們狐族成親也無需蓋頭,百無聊賴之下,她只能數(shù)著前面板上的雕刻花紋,這個是龍鳳呈祥,那個是雙蓮并蒂,還有那個……
是走上一段更平穩(wěn)的路了嗎,她怎么覺得轎子一點也不晃了呢。
小紅有些忍不住的要去掀開簾子瞅一眼,又怕動作太大扯了婚服,猶豫之間,她忽然看到轎門的簾子動了兩下,很明顯不是風(fēng)吹的——因為幾乎是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掌就從外面伸了過來。
“出來?!?
是……南嶼?
聲音是極像的,她昨夜又歇息的晚,思維一下子沒跟上,下意識就要伸出手握上去,但是在抬手的那一刻就立馬回過神來,猛的把手抽了回來。
不,外面的人不是南嶼——他的小拇指上沒有那根紅線,在他們互表心意時,就緊緊纏繞在彼此手上的紅線,南嶼和她說過永遠不會摘下去的。
所以,外面的人,不,外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物什,究竟是誰。
小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現(xiàn)在就很后悔自己成親,手邊也沒帶個趁手法器,全身上下唯一一個趁手的是腦袋頂上的金簪,就這東西讓她們族里最小的孩子看都得撓頭。她猶豫良久,還是沒準備動身,不是都說不干凈的東西不要應(yīng)聲嗎,她現(xiàn)在含著啞符不能說話,索性也不動彈,就當自己是個死的,看能不能把人給糊弄走。
但是外面的人似乎越等越著急,小紅甚至聽見了呼吸的聲音,所以外面的是活物嗎,她一個不察,那只伸進來的手便一個探前用力,直接拽著她的胳膊把人拽出了轎子。
今天是個頂好的大晴天,小紅被光線刺的瞇起眼睛,又因為手腕劇痛,忍不住眼中蓄了些淚水,那些帶著她自己特色的媚意,也在淚汪汪的眼中全變成了低垂眉眼的清秀小心,與她這張臉原來的主人,竟然有了幾分神似。
而小紅終于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看清眼前人的臉之后,忍不住吃了一驚。
眼前的人,確實長著一張和南嶼神似的臉。但是南嶼要更溫和,面對她時臉上也總是帶了笑的,哪里擺出過此種殺人模樣,小紅被眼前人的冷臉嚇得一顫,原本要拿金簪刺下去的心思也沒了下文。
好強的……威壓……
“別鬧,”男人氣的臉色發(fā)青,看見她淚光漣漣,又說不出話的模樣,長久以來沒有波動的內(nèi)心也莫名劇烈疼痛起來,“和我回去。”
天知道他了解到這消息時,心中想法到底變了幾番。
沉棠最近閉關(guān)多日,為了鉆研透徹一招劍式,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知滄海桑田,結(jié)果出了門,就聽說云初不知道在哪個小地方要和人成親的消息,成親也罷了,傳說那夫君,竟然……竟然他的面容有九分相似!
最開始得知時,其實非常生氣,就像是在時間推移中,看著云初也莫名會多挑出一些毛病,少女也不像幼時一樣聽話乖巧,開始變得有自己的心思,就想著要出門闖蕩,練了幾招花拳繡腿,就要去見證江湖浩蕩。
他心中除了不滿,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落地的恐慌感,怕她走的太久太遠,忘記了自己有個宗門有個家,于是做了個昏了頭的決定,聽說女孩在凡間有個妹妹正是今年新入門的弟子天資聰穎,他便親自把人提拔入內(nèi)門,一方面想著靠家人拴著她,一方面又想著,得讓天天想跑出去的女孩吃點苦頭,看著他把心血都投注到新的人身上……
到頭來,這就是她帶給自己的回報嗎,不僅要成親,還要和與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與其說是窘迫,不如說是一中隱秘的興奮感在作祟,在那時沉棠不想細究或是面對這種情感,只覺得胸腔中這酸澀的情感是盛怒后徒余的悲涼,他滿眼失望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甚至畫了一個自己都未曾見過的莊正妝容!
“回宗門去,”他每一個字都說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個要和她成親的男人千刀萬剮,“得重新教你一些規(guī)矩。”
誰教你日日不著家的。
誰教你風(fēng)餐露宿,幾百日都見不到人影的。
誰教你……要和別人成親的。
沉棠氣的心都要碎了,但是小紅卻聽的云里霧里,她口中還含了啞符實在無法給出回應(yīng),迷迷糊糊聽了幾句話后忽然福至心靈——宗門,該不會是云初的……
眼前的人是把自己認成云初了嗎。
她冤枉??!小紅沒想到她與云初的因緣竟然在這么奇妙的地方與時間顯現(xiàn)出來,急得當場就要蹲下去給他寫字解釋,卻被人提著手臂往山下走了好幾步,別說蹲下,她連站穩(wěn)都異常困難。
她的婚服,她的繡鞋,還有……還有在新居等著她的夫君……
小紅沒忍住,哭的臉上妝都花了,她還記得幼年云初那個踏劍就走的性子,指不定下次什么時候能見一次,那她豈不是就要被帶會清流宗了?偏偏她還無法為自己辯解……
在一片淚眼朦朧中,她又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呼喊。
“娘子!”
是南嶼,南嶼來找他了。
而拽著她的那個男人,聽見后來的那個人一聲娘子叫出來,原本一點就著的火氣差點沒了壓抑,修劍時磨煉的心性也燃燒殆盡,抬起手,一道劍氣就橫貫在他們之間。
男人著一身婚服,肩膀上還站著一個抬轎的小紙人,沉棠當時心急也忘了趕盡殺絕,居然漏了一只去通風(fēng)報信,他冷眼去看那張所謂與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臉龐,越看,越想冷笑出聲。
與他相似程度……不到七分。
“娘子?”小紅感覺自己腕上的那一只手握的更緊,身后人的聲音帶著濃烈諷刺意味,“你也配叫?”
云初是不應(yīng)該嫁人的。
沉棠莫名這么想著,他得養(yǎng)著這易受騙的女孩,外面世界總有許多危險,雖然想過為她結(jié)親的心思,但挑挑剔剔,沒有一個配得上他的云初,這件事也就擱置下來。
而現(xiàn)在,一只山野狐妖,也欲來攀枝折桂了?
殺了他。
說不定他用了什么法子,蠱惑了他的女孩,殺了他,云初沒有結(jié)過親,一切便都如曾經(jīng)一樣平常。
不,等帶她這次回去,還是得把人留住,可以試著把她關(guān)些時日靜下心來修習(xí)一些時日,他可以每天都看見她,也對她的修行有所裨益……
他越覺得這個男狐貍面目可憎,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只狐貍的事實,手上竟然要掐訣喚本命劍,要把人從中間劈開。小紅離得最近,這股凜冽殺氣她最先感受到,看著癡癡望著她,又堅定踏出一步追著她的步伐的男子,她眼淚又止不住要落下來,想要讓他快走,口中啞符卻依舊無法解除。
南嶼……不要傷害南嶼……
“不知仙尊今日降臨,有失遠迎?!?
南嶼走了兩步,見到那張相似面容,心中就有了成見,估計是他曾經(jīng)見過的那個清流宗的男子,當初他放剛修成人形的一馬,即使有了因緣,也不是他今日來搶走自己娘子的原因,他看著小紅的手臂肉被捏的發(fā)青發(fā)紫,心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