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整潔的客廳里，剛直播完游戲的連奚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走到餐廳拉了張椅子，一邊喝水一邊道︰“算是一種地府審判。”

蘇驕︰“？？？”

連奚神‘色’平靜︰“身上出現(xiàn)金光，說明死后會有好下場，可能不會受到太多處罰，甚至下輩子也能投個好胎。身上出現(xiàn)紅光，說明死后必定被投入地獄。紅光越多，受折磨越多?！?/p>

蘇驕長長地“哦”了聲︰“我這下明白了，等于是金光算功德，紅光算孽障？這和家的那套說法很像嘛。不過你說那個什么高總身上是紅光？看不出來啊，他不是個好人么，地府的那些法例我也聽曲阜的鬼差說過一些，不至于好人還下地獄吧?！碧K驕嘿嘿一笑︰“是不是那個高總表面上是個大善人，私底下干了很多偷雞‘摸’狗的壞事？人面獸心，衣冠禽獸，我懂?！?/p>

連奚︰“……”

連奚語道︰“你覺高總像那種人？”

蘇驕︰“那能是什么原因嘛！”

“誰和你說，這種金光、紅光的審判，是由地府的法律來決定的了？”

蘇驕︰“？？？”

連奚喝了口熱水，垂下眸子︰“這一切，只是地府之主的個人喜好?！?/p>

“??？”

“他喜歡誰，認可了一點，就是金光。他不喜歡誰，覺不順眼，就是紅光。之所以大多情況和地府法律沒有差別，是因為他本身一視仁，很少有私心私情，所以尋常時候，他的判斷和認知和六道輪回規(guī)定的地府法律并沒有出入?！?/p>

蘇驕︰“他？你直說黑鬼差的名字不就好了。原來這種東西就全憑他心情啊?？磥砟莻€高總肯定什么時候罪黑鬼差了。我懂，黑鬼差那家伙別看他整天冷冷淡淡，小心眼了。嘖……誒，連奚你不吃早飯了么。”

揮了揮手，沒有回頭。連奚端著熱水，徑直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將水杯擱在桌上。連奚抬起左手掩住臉龐，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距離青帝封印蘇城、晨鐘敲響，已經過去整整七天了。

那一日，晨鐘響起。在悠揚長遠的鐘聲中，被雙重封印的城市緩緩蘇醒。

對于蘇城人來說，他們只是突然看見路邊的花開了，接著又突然感覺一陣刺骨的寒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睜眼，枝頭的花沒了，驟降幾十度的詭異溫度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國家總是有辦法對付這種超靈異現(xiàn)象，蘇城的異樣事件沒能引起大范圍的‘騷’動就被平息。

只有連奚、蘇驕……以及那些隱居蘇城的玄修和精怪知道，這座城市差點就此湮滅。

蘇城回來了。

可是鬼神們卻不見了。

轉輪王、崔判官、蔣鬼、更夫、云南黑?！?/p>

還有捩臣。

仿佛從沒出現(xiàn)在陽間一樣，這座城市蘇醒的那一刻，他們便再也不見了蹤影。

至于晨鐘。

連奚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系著的紅繩鈴鐺。似乎察覺到了連奚的注視，小鈴鐺輕輕地晃了晃，依舊充滿靈‘性’?？墒沁B奚知道，它只是個普通的法寶，再也不是晨鐘了。

那天青帝靈威仰憤怒地質問這只導致神庭顛覆的鐘的主人到底是誰。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可是現(xiàn)在，連奚知道了。

它屬于這世間最情又最公平的規(guī)則，屬于天，也屬于六道輪回。

曾經它也屬于連奚，可是現(xiàn)在，它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它回到了那個法捉‘摸’的地方。如何找到它？大概只有六道輪回才能再次找回它。

從始至終，它想陪伴、要陪伴的只有六道輪回。

不是連奚。

屬于連奚的是這顆小鈴鐺，不是晨鐘。

正如屬于六道輪回的是晨鐘，不是這顆小鈴鐺。

十八年，最后一個親人意外死亡離他而去。那一刻，六道輪回幻化成的人類就真正有了靈魂。他不是個傀儡，他有自己的愛，自己的恨。他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朋友。他被人歧視，被人孤立，可也有人在默默地幫助他，會在深夜擁抱他，告訴他︰“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p>

青帝已死。按照凡人尊崇的死者為大的心理，應該讓他死得瞑目。但是如果再給連奚一次機會讓他回答青帝的問題，他大概也只能回答出那一個答案——

我是連奚。

他不是六道輪回，他就是連奚。

就像王越清被‘逼’到絕境，哪怕被投到畜生他也不肯松口承認自己是白帝。因為他就是王越清。寧愿被扔進畜生，也不肯抹殺王越清這個人的存在。

人類總在一些十分微小的地方，擁有著法動搖的執(zhí)拗。

“咚咚咚——”

蘇驕敲了敲門︰“我去上課了。你這是要睡了？”

撥弄手腕上的小鈴鐺，連奚抬起頭看向窗外。

明媚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屋內。世界美好讓連奚有了種被溫暖的幻覺，他伸手擋住這刺眼的光線。過了幾秒，忽然就有了一個沖動，他轉身開門︰“我和你一起下樓?！?/p>

蘇驕拎著書包，愣住︰“啊？好家伙，你宅在家里多久不出門了，還知道下樓？你下樓干嘛。”

連奚徑直走向玄關，穿上外套︰“吃個早飯?！?/p>

蘇驕︰“哈？？？”

他跑到窗邊，夸張︰“也沒見太陽從西邊出來啊。”

連奚︰“……”

“呵，給你漲租?！?/p>

蘇驕︰“?。。　?/p>

危?。?！

“別啊，連奚，我的好兄弟，我就瞎說兩句，你別和我這個小人計較啊?！?/p>

“……倒也不必自認小人?！?/p>

“那還是認了吧，房租更重要，嘿嘿?！?/p>

“……”

兩人一起下了樓。走出小區(qū)，不遠處的小吃街上早餐攤子已經一個個支了起來。

蘇驕急匆匆地隨便找個攤子，買了個蛋餅︰“我上課要遲到了，先走啦。你自己在外面多逛逛，我看你們這些主播一個個就是營養(yǎng)不良。哪有人通宵打游戲還能精神好的，你還是多鍛煉吧?！笨焖俚卣f完，正好公交車到了。蘇驕急得瞪直眼，撒腿跑向公交站臺。

連奚語至極，身后傳來蛋餅攤阿姨的笑聲︰“你是小蘇的朋友??？哈哈他來我這買蛋餅。你要吃什么呀，阿姨給你多加個雞蛋?！?/p>

連奚愣了愣，看向這個憨厚可親的中年‘婦’女。

“一個蛋餅，加火腿腸就行?！?/p>

“好！”

阿姨一邊做蛋餅，一邊嘮嗑︰“誒，你也是蘇大的學生么？你看上去不大啊，有女朋友了么……”

連奚沉寂已久的心漸漸有了些溫度，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我已經從蘇大畢業(yè)了?！?/p>

“有女朋友啦？別害羞，阿姨認識好幾個小姑娘呢，都是蘇大的，在我這買蛋餅，給你介紹介紹?！?/p>

“女朋友是娘子的意思么?！?/p>

連奚皺了眉︰“比起娘子，更像有婚約的對象？也不準確。就是女朋友的意思。”

男人淡淡︰“哦，那你有女朋友么?！?/p>

連奚︰“沒啊……”

聲音戛然而止。

連奚嘴唇張開，他緩慢地轉身，看向那個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燦爛耀眼的陽光從他的身后投‘射’而下，映出一圈細細的金邊。那張冷峻優(yōu)雅的臉龐因為逆著光法看清，可是深邃幽黑的眼瞳此刻微微垂著，眼也不眨地望著眼前的青年。薄唇微勾，這個男人一如初見時的模樣，他自高山極寒處走來，渾身皆是冰雪。

可是現(xiàn)在，他融入陽光下，身邊還纏繞著……

蛋餅的香味？！

蛋餅阿姨笑︰“小伙子，這也是你朋友啊。他要吃蛋餅么？”

連奚唇瓣翕動，他死死望著這個男人，說不出一個字。

捩臣卻哼笑一聲，他淡定地拉住連奚的手，看向蛋餅阿姨︰“不吃。”

阿姨︰“？”

“你剛才說，你要給他介紹女朋友?！?/p>

“……對？”啊這，有什么問題么？

捩總理所當然地從鼻梁里發(fā)出一高冷傲嬌的音︰“誰讓你給他介紹女朋友，就不吃。我喜歡吃橘子?！闭f完，拉著連奚就走。

蛋餅阿姨︰“？？？”

過了好一會兒，目送兩人走遠消失不見，阿姨才想起來︰“不是，小伙子你的蛋餅還沒拿啊，加了根火腿腸的！而且你錢還沒給?。　?/p>

幸好沒過多久就有路人走過，非常高興地拿走了連奚落下的蛋餅。阿姨嘀咕著抱怨了兩句，打定主意明天小蘇來，一定和他好好說說他這個朋友。

被捩臣拉了一路，連奚終于回過神。他的第一反應︰“等會兒，我的蛋餅！”

捩臣︰“……”

“你的蛋餅已經被人買走了！”

連奚抬頭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地府之主?！鞭娉細舛ㄉ耖e，“這種小事我能不知道？”

連奚︰“……”

知道個買賣蛋餅的事還給你N瑟起來了！你一個地府之主就管這買蛋餅的事?。?！

不對……

連奚驚訝道︰“地府還在？”

含糊了幾句，捩臣︰“算在，也不算在了?！?/p>

“嗯？”

兩人一邊走回家，捩臣一邊說︰“很多鬼神投胎了。現(xiàn)在地府完全由六道輪回掌控，所有的生靈審判皆有六道輪回制定的法律決定。不過神庭那種只是個彰顯特權的花架子，地府還是不的，六道輪回畢竟只是一種天地間的規(guī)則，法真的抓那些游離在外的鬼魂回來。所以地府的鬼神還有一些留下了。轉輪王、崔判官和更夫就留下了?！?/p>

連奚想到︰“蔣鬼？”

捩臣“哦”了聲︰“好像在寒冰地獄受罰，人間歷三年后可以投胎轉世?！?/p>

連奚好奇︰“你們這個誰留下，誰投胎都是怎么選的，看你心情？”

捩臣輕挑一眉︰“我是這種鬼神？”

連奚目不轉楮地盯著他，滿眼寫著︰你是不是你心里還沒點數(shù)么。

捩臣咳嗽了一聲︰“抽簽?！?/p>

“哈？”

“現(xiàn)在的地府是純流水線作業(yè)，需要大概一半的鬼神留下來看管這條流水線能不能順利運行，至于剩下來一半的鬼神，就投胎去了。至于誰投胎，誰留下，六道輪回突然有一天就把一半鬼神強行投胎，另一半自然而然就剩下了?！鳖D了頓，捩臣語隨意地說︰“現(xiàn)在更符合的身份了?！?/p>

連奚停下腳步，看向他︰“嗯？”

兩人已經走到了小區(qū)樓下，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就這么隨意自然地牽了一路的手。

捩臣想了想︰“六道輪回，一直只想做天地間的規(guī)則。”說著，他望向連奚，“你不是這么想的么?！?/p>

沉默片刻，連奚︰“我能想起的關于六道輪回的記憶并不多。絕大多數(shù)的畫面就是和你對峙，我說一句，你說一句，你還一直不肯認輸。明明我更有理，你都會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樣子瞪著我”

捩臣︰“那倒也不錯?；旧衔耶斄说馗骱螅刻於际侨绱?。千萬年，沒有變化。你真正成人后，六道輪回的力量受到了極大幅度的削弱，所以才能被靈威仰趁虛而入，他自以為自己已經毀滅了六道輪回。”

過去的七天里，連奚通過支離破碎的記憶已經大致復盤了情況。他點點頭︰“我知道。不過我有些好奇，王越清，也就是白帝轉世。他正好在我爺爺去世、也就是我擺脫六道輪回真正存在的那幾天投胎轉世，是恰好碰上了時機，還是也是白帝算計好的？”

白帝提轉世，留在陽間，可以和青帝里應外合。如果王越清沒有放棄吸取他親哥哥的生命，他或許真能以凡人的身軀覺醒神明的力量。到時候他成為青帝的幫手，兩位上帝聯(lián)手，連奚和捩臣真有落敗的可能。

然而捩臣思索片刻，便道︰“應當只是湊巧。白招拒其人是那五個蠢貨里，唯一一個勉強算上好人的。他滿腦子只有琴棋書畫，整天畫畫鳥，逗逗鳥?！?/p>

這下連奚明白了。

白帝轉世的時間是早已定好的，也定好了要轉世在王家小兒子身上。但是記載生靈生死的生死簿并沒有想到，白帝轉世時他的爺爺正好去世。連奚受了極大的打擊，真正脫離六道輪回，擁有了靈魂。

那幾天蘇城的地府之門都極難開啟，白帝和濟水河神轉世也受到了影響。二人在不程度上保留了一些神明特質。

“哦對了?！狈路鹜蝗幌肫鹗裁矗娉嫉扩U“幾天老虎精找到了那個王越清?！?/p>

連奚一驚︰“嗯？我記得，王越清是被青帝扔進了畜生，投胎成了動物？”

捩臣︰“是只布偶貓。”

連奚︰“哦，布偶貓啊……”聲音猛地頓住，連奚的表情變豐富多彩起來︰“布偶貓？這個……算是懲罰么？”

怎么就不算懲罰了？捩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虎精找到他，恢復了他身為王越清的記憶，問他要不要重新投胎。按生死簿上所寫，他這一世應該投胎成一個女孩。他給拒絕了，選擇抹除王越清的記憶，繼續(xù)當只貓。至于投胎，等下一世再說。”

連奚莫名想到︰當一只布偶貓，從某種角度而言，或許比當人還幸?！?/p>

不過……

“這樣的話，王越清這個人算是徹底不在了么?！?/p>

捩臣輕輕頷首︰“嗯。”他反問，“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連奚微微愣住，半晌后，他點了點頭。

走到家門口，連奚正準備拿鑰匙開門。他的手剛提起來，忽然停住動作。

連奚低首看著兩人緊緊牽著的手。

臉上迅速地一熱，連奚立即松開這個男人的手，拿出鑰匙開門。他故作鎮(zhèn)定，扯開話題︰“對了，還沒吃早飯。你要吃什么，我點個外賣……”

“連奚?！?/p>

回過身，連奚下意識地嗯了聲︰“怎么了？”

門外，男人定定地看著他。接著，他邁步進屋，順手關上了房門。

捩臣嘴角微翹︰“我想吃橘子。”

“……”

“大清早的你吃橘子？”

捩臣︰“你給我剝的?！?/p>

連奚︰“……”

給你慣的！

“不給吃橘子，那我要玩瑤?！?/p>

話題還停留在早餐上，連奚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玩瑤”是個什么食物。突然，他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微微仰首，望著眼前的人。

良久。

連奚︰“……哦?！?/p>

捩臣垂眸望他，“哦是什么意思?！?/p>

連奚手指緊了緊︰“你還要不要當國服馬超的瑤瑤公主了！”

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捩臣也淡淡地回了句︰“哦?！?/p>

一聲清脆的“timi”提示音后，還沒有吃早飯，兩人就莫名其妙地開始了一局游戲。

很快，手機音孔里傳來一聲聲“雙殺”、“三殺”、“大殺特殺”！

一邊打游戲，連奚一邊隨口問道︰“除了蔣鬼受罰投胎去了，我知道的鬼神里，還有誰也被六道輪回抽中投胎了?！?/p>

“我。”

“原來你也被抽中了么?！边B奚輕輕點頭，下一秒，他怔住，忘記了‘操’作游戲，抬頭看向捩臣。

捩臣也抬眸望著他，聲音平靜︰“六道輪回要我死?！?/p>

手指猛地握緊。

“但我打贏了?！?/p>

連奚︰“嗯？”

捩臣︰“以后我就回不去地府了。”

久久沒人開口。

溫暖的陽光‘射’進屋內，青年的聲音顯得和煦又有些縹緲。

“……那你以后去哪里?！?/p>

捩臣靜靜地看著他，反問︰“我不和你在一起么?！?/p>

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連奚輕輕地點了點頭。

原來你和我一起離開地府。

雙向奔赴。

只為這一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