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聽到外面小姑娘的哭聲，蕭末原本還勉強維持鎮(zhèn)靜的面部猛地跳了跳，他站起身再也沒有看床上已經(jīng)徹底停止了呼吸的閑人張一眼，轉(zhuǎn)身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那有著令人窒息臭味的臥室——來到房門口，男人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客廳中的小童，這會兒，一碗還沒喝完的糖水蛋打翻在她的腳邊，她抱著自己那被碗邊緣割破了正不停流血的手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蕭末幾乎是沒有猶豫，快步走過去將小姑娘抱在懷中，一邊輕聲安慰著，一邊用眼神指示李堂去拿止血的東西。

“我要我爸爸，”小童抽泣著，那歇斯底里的哭聲沒一會兒就讓她還還帶著童音的嗓子里帶上了沙啞，“我爸爸呢？為什么他不過來？”

“噓，噓，小童?！笔捘┟」媚锏哪X袋，用平靜的聲音說，“你爸爸很累，他睡著了——他剛剛才為了一部新戲去競爭了一個新角色，雖然輸了，但是他也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去努力爭取過——小童，現(xiàn)在你爸爸很累，你讓他安靜地睡一會兒好不好？”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柔緩，就仿佛是天生帶著能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隨著他一句句的低聲安撫，那個在他懷中前一秒還掙扎個不停吵著要爸爸的小姑娘終于安靜了下來——此時此刻的蕭末腰酸背痛，只想找個地方一頭扎進去睡個安穩(wěn)覺……但是他知道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奢望，男人一動也不動地抱著小童，看著李堂在屋子里漫無目的地逛來逛去翻箱倒柜——終于，在他將爪子伸向蕭末放內(nèi)褲的柜子時，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終于忍無可忍地提醒了他，醫(yī)藥箱放在電視機下面的柜子里。

李堂到處都翻過了，唯獨跳過了那個柜子。

蕭末甚至開始懷疑這貨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而這個時候，李堂已經(jīng)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醫(yī)藥箱回到了他們的身邊，擁有一頭深酒紅色頭發(fā)的少年在沙發(fā)前面半蹲下來，動作比較輕柔地將小姑娘還在往外流血的手指頭接了過去，仔細消了毒，動作緩慢地替她包扎上——

李堂的動作很快，除了消毒那一會兒，小童幾乎沒怎么喊痛。

“你很會照顧小孩子?！笔捘┱f。

“嗯?！蹦贻p人點點頭，一邊應(yīng)和著男人的話一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在看見男人被小童的掙扎弄亂的領(lǐng)子下面露出了一處處來源詭異的紅痕時，漂亮的年輕人那雙深褐色的瞳眸閃爍了一下。

蕭末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沒怎么露出尷尬的表情，只是抬起手，很自然地重新將自己的領(lǐng)子扯好，遮蓋住了那些被蕭炎或者是蕭衍隨便哪個王八蛋留下來的痕跡……

“蚊子咬的?！蹦腥说ǖ卣f。

李堂看了一眼外面，雖然沒下雪，但是也絕對是零下溫度的冰天雪地，然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點了點頭，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了“大冬天的也會有蚊子”這種連大腦都不怎么過就扯出來的彌天大謊似的……給小童包扎好后，李堂問她還痛不痛，小姑娘很配合地搖了搖頭，盡管這個時候她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還掛著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她乖乖地坐在蕭末的懷中，安靜了一會兒，卻忽然回頭，瞪著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問蕭末：“蕭叔叔，我爸爸是不是不會醒過來了？”

蕭末愣了愣。

他不知道小童怎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男人也不知道對于孩子來說，在自己受到挫折的時候大人沒有及時的趕來身邊，很容易就讓他們產(chǎn)生“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在我需要他們安慰的時候來幫助我”這樣的挫折感……此時此刻，男人只是隱約地想起，在他自己小的時候確確實實也有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很擔心自己的師父上了年紀，會不知不覺地在睡夢中就睡死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于是在他小學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在晚上半夜時，偷偷觀察他師父胸口的起伏——當超過幾秒沒有看見動靜時，他就會推醒那個睡得正好的老頭，然后在那個老頭睜開眼睛狂罵他一頓之后，淡定地說自己要撒尿或者要喝水。

小孩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于是他們的神經(jīng)也就比成年人變得更加敏感一些。

“為什么會這么想？”蕭末抬起手，用溫暖燥熱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壓低了聲音問。

“因為剛才忽然覺得不舒服?！毙⊥嶂弊涌粗谒砗蟮氖捘┱f，“就好像是在看恐怖電影時候，胸口里在撲通撲通地跳，我閉著嘴，覺得它就要從我的嘴巴里跳出來了——然后，然后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忽然之間從胸口里面消失了，就是‘呼’地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身上被抽走了似的，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打碎了糖水碗？”

小童點了點頭。

男人淺淺皺起了眉，他不想再追問在閑人張斷氣的那一刻小童同時打碎了糖水的碗這種事情究竟是不是巧合——此時此刻，他只是認為，或許在親人之間確確實實存在著某種牽連，當其中一方因為失去了生命而單方面地讓這種羈絆斷掉時，在另一端的另一個活生生的人，是真的可以感覺到的吧。

于是男人想了想后，摸著小姑娘的腦袋，在她期盼得到一個回答的目光之中，男人只好用一個或許并不那么恰當?shù)谋扔骶従彽卣f：“小童，這就和春天過去花會逐漸凋謝，秋天來了葉子會掉落，冬天來了小動物需要冬眠似的，人也是一樣，當他們感覺到累了，這就說明他們的‘春天’即將要過去，他們迎來‘秋天’，最后在‘冬天’閉上眼睛?！?/p>

“爸爸累了？”

“他是累了，所以他‘冬眠’了?！?/p>

“那他什么時候才醒來？”小童眨巴了下眼，或許是意識到了什么，在小姑娘的眼角邊又有大滴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滾下，“他不會醒來了，是嗎？”

“只要你乖，你老爸總有一天會醒的。”蕭末從唇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

哄小孩子很累，他也沒有過女兒，兒子從小到大也不過是從“小惡魔”變成了今兒的“魔尊”，男人可以說是從來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樣跟天使一樣軟萌天真的小孩子說話——大多數(shù)時間，他只是抱著小童，安靜地聽著小姑娘在他懷中嘟嘟囔囔地整理自己的思緒，小童還在哭，但是她仿佛也漸漸接受了“爸爸睡著了”“暫時不會醒過來”的這個事實——

“是小童不乖，所以爸爸才睡著的么？”

“不是，是其他的壞人，讓你老爸感覺到累了?！笔捘┑卣f，“那些壞人，叔叔會替你懲罰他們?！?/p>

蕭末抬起手，讓小童完全翻轉(zhuǎn)過來伸出手擠進他的懷中，在蕭末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注意到李堂始終在看著他。

哪怕是男人淡定地回望回去，他也始終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

等了一會兒，等到小童終于哭累了，在蕭末的懷中睡著，始終蹲在他們身邊的漂亮年輕人這才站起來，拎著那醫(yī)藥箱放回了柜子里——大概是蹲太久腿都蹲麻了，這會兒李堂走路的姿勢看上去并不是太靈活，蕭末看著他小心沒有發(fā)出任何巨大聲響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怎么才能說得出口。

這時候，男人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蕭末掏出手機看了看，是蕭衍，在短信里，蕭衍只是簡單地通知男人一聲，碼頭的那一批比較貴重的貨被人搶了，然后讓他到家就早點睡，不用擔心太多。

蕭末想要回復(fù)下大兒子告訴他今晚這邊發(fā)生的事情，但是沒想到手機在這個時候居然在屏幕閃了兩閃后直接關(guān)了機，男人盯著徹底黑下來的屏幕發(fā)了一會兒的呆，最終還是沉默著將手機塞回了口袋里……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李堂來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將小童接過去抱在懷里，歪著頭看他微笑道：“大叔，今晚這里不能住人了，你跟我回去？”

“……”蕭末掀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堂一眼，“閑人張呢？”

“我已經(jīng)叫兄弟過來處理?！本秃孟裨缇土系侥腥藭@么問似的，李堂言簡意賅地回答。

“哦，”坐在沙發(fā)上的黑發(fā)男人安靜地點點頭，“你什么時候打的電話，我都不知道。”

李堂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一些。

隨即他沒有再搭理蕭末的話，直接轉(zhuǎn)過身抱著睡著的小童走出了這間破爛的屋子，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這才默不作聲地停了下來，站在漆黑的走廊里，安靜地看著始終坐在屋子里沒動的蕭末——后者等了一會兒，直到從門外吹進來的寒風徹底驅(qū)散了屋內(nèi)的溫度，他這才緩緩地站起來，來到門邊，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做出這副樣子做什么？難道我不跟你走，你還想把小童從樓梯上扔下去不成？”

看著靠在門邊笑著的黑發(fā)男人，李堂的目光閃了閃，隨即也跟著笑了出來：“大叔，你真幽默。”

說著，擁有酒紅色頭發(fā)的年輕人稍稍摟緊了一些趴在他懷中的小姑娘，然后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緩緩地走下樓梯——蕭末跟在他們后面，扶著樓梯走得也很慢，他問李堂要不要拿手機出來，他在后面給他們打個光，走在前面的年輕人卻很平靜地拒絕了他。

之后再無對話。

他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上了那輛李堂停在后院的車。

在關(guān)上車門的那一刻，蕭末隱隱約約地聽見了前院里傳來人說話的聲音——那些人似乎正在討論著閑人張的事情，蕭末想聽他們在說什么，但是無奈那些聲音卻被吹散在了寒風中，蕭末只好在副駕駛座坐好，然后順便將李堂懷中的小童重新接了過來。

“早就讓邀請你去我家坐坐了，大叔?！崩钐糜幂p松的語氣說著，一邊發(fā)動了車子。